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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這位魯國的年輕太師,性情如膠似漆,粘粘糊糊,不僅問樂,而且問及其他,他全然不顧孔子的時間寶貴。這位年輕的太師,也許認為能博得當代聖人的賞識,如果聖人再能宴請他吃一頓午飯,那便是最大的榮幸與自豪,從此便可死而無憾了,所以時近午時,他仍遲遲不肯離去,孔子只好招待他吃午飯。孔子是最明禮,也是講禮的,自然不肯過於馬虎從事,所以這一餐午飯又用去了他若干時光,直到未時,魯太師方才離去。子夏恨透了這位年輕的囉嗦先生,罵他不近人情。而孔鯉與諸多弟子,倒是由此而得到了重要的啟示:要想使孔子得到應有的休息,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有客來訪。從此以後,來訪的客人竟漸漸地多了起來。

  不久,魏文侯來訪,向孔子請教關於古樂的知識。這一次被子夏擋了駕,他替孔子解答了魏文侯提出的問題。當談到古樂演奏的過程時,子夏說:「從樂器言一曲古樂之演奏過程,即進退齊一,音和而寬廣,弦、匏、笙、簧諸樂各就其位,會守於鼓,先擊鼓,後鳴鐃,然後調之以相(古樂器),促之以雅(古樂器)。君子即如此說明樂理,即如此說明古樂理。」

  這便是緣分,子夏的回答,使魏文侯感到十分滿意。孔子去世後,子夏到魏國西河地方自立門戶,收徒講學,曾一度擔任過魏文侯的老師。

  五月,魯昭公夫人孟子卒。孟子是吳國人,與魯同姓。按當時的禮儀和習俗,同姓不得成婚,所以稱「孟子」,不稱「夫人」,死了不能稱「薨」,只說是「卒」,也不得按國君夫人之禮埋葬。孔子是大夫,又系三朝元老,曾侍奉過魯昭公,編訂「六藝」再忙,也要擠出時間前往弔孝。說也湊巧,路上遇見了季康子,季康子既沒戴喪冠,也沒穿喪服。孔子卻是喪服往吊的,因為,在他看來,同姓成婚,失禮的是魯昭公,而不是其夫人,既然做了國君夫人,就應該以國君夫人之禮對待。

  十二月,①魯國發生了蝗災。冬季蝗蟲為害,這是亙古未有過的事。有人說,這是上天震怒,在懲罰魯國人,更大的災禍還在後邊,說不定天將會塌下來呢。一時間弄得人心惶恐,世道混亂,魯哀公無法控制,整日愁眉苦臉。季康子也萬般無奈,便去請教孔子,為什麼冬季裡竟還會發生蝗災,難道真的是上天在懲罰魯國,將有塌天大禍嗎?孔子聽了,搖搖頭,微笑著說:「丘聞之,每年十月,心星西沉,天氣變寒,萬物蟄畢。今心星尚在,天氣煦暖,蛇蠍活躍,當為九月。此非天道反常,乃司曆之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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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周曆十二月相當於夏曆十月。】

  季康子令司曆者重新計算,果然是算錯了,原來這一年該閨九月,九月裡發生了蝗蟲災害,便不足為奇了。消息傳佈全國,人心漸漸穩定,全國上下無不敬仰和讚頌孔子。

  「好心必得好報」,這是勸人為善的話,但卻純系欺人之談!孔子奮鬥一生,目的全在濟世救人,治國平天下,實現「仁政德治」的政治理想,誰能否認這是一片好心呢?然而他又得到了怎樣的報應呢?一方面,他生不逢時,一生不得志,長期流落於異國他鄉,累累若喪家之犬,多次險些喪身。另一方面他三歲喪父,十七歲喪母,六十七歲喪妻,如今六十九歲了,風燭殘年,獨生子孔鯉是他生活上的依賴,精神上的慰藉,不料竟又暴病身亡。好心人竟如此厄運,這難道叫做「好心必得好報」嗎?公道何在?天理何在呀!……

  少孔子二十歲的孔鯉先于父親離開了人世,這對孔子無疑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他想哭,但沒有淚水;他想喊,但沒有聲音;他想詛咒,但沒有語言;他望天,天陰沉著鉛灰色的臉;他看地,地白皚皚的,閃著刀劍般的寒光;他視人,人們都在悲泣……自此以後,他的鬚髮變得更白了,他的腰躬得更厲害了,頭在不自覺地擺動,不知何時,手中拄起了拐杖——他突然間衰老了許多。

  由於孔子的社會聲譽很高,弟子們都來幫忙,孔鯉的喪事辦得既順利,又很理想。在安葬孔鯉的當天夜裡,從孔子的書房裡傳出了陣陣琴聲,這琴聲時而激越,時而歡快,時而清新,時而悠揚,無一絲憂傷,哀怨,抑鬱和沉悶。聽到這琴聲,親朋好友與眾弟子無不感到驚詫,有人擔心,孔子因刺激太甚而發瘋了,不然的話,兒子的屍骨未寒,為何竟會彈奏出這樣的琴聲呢?大家不約而同地來到了這間堆滿書籍的房間,只見孔子面前放著一堆書簡,他一會聚神凝思,一會操琴,一會哼著曲調奮筆疾書,整個身心完全沉浸在歡樂的海洋之中。原來《詩》的編修工作已經結束,孔子正在給詩譜寫樂曲。

  親人們紛紛圍上前來,勸他休息,不要過於勞累。談到孔鯉的死時,他說:「死生由命,丘豈能阻攔!丘須抓緊彌留之際之有限時光,編修成『六藝』。若能如願,則死而無憾!」

  就這樣,孔子以滿腔的熱忱,孜孜不倦的工作,為

  《詩》中的三百零五首詩,首首譜上了樂曲,且自己全都能夠邊彈邊唱。

  公元前482年,孔子七十歲。

  因為事先有了充分的準備和眾弟子相助,所以編修「六藝」猶如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一樣,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內,孔子就編修成了《詩》、《書》、《禮》、《樂》,現在又著手編修《易》了。孔子幼兒時就跟母親顏征在學過八卦,後來又跟著外祖父顏襄學過《易》,再後來,斷斷續續,一生學《易》,但終未窮究其理。他總覺得《易》的道理太奧妙,內容太艱深,思想太駁雜,語言太晦澀。自己從教凡四十餘年,《易》像《詩》、《書》、《禮》、《樂》一樣,是基本教材之一,需要根據自己的教學實踐,經驗教訓和切身體驗,對《易》進行加工整理,進行詮釋,以便正確地傳於後世。

  一般學者和讀者都將《易》視為一部占卜的書,但孔子卻極力擺脫宗教巫術的束縛,把《易》看成是一本反映客觀事物變化規律的書。客觀事物千變萬化,大至國家興亡,小至個人休戚,雖令人捉摸不定,但都有其一定的規律,掌握了這一規律,就可以趨吉避凶,決定行止。所以孔子力求使《易》成為培養人,完美人,修己達人的義理之書。例如《易,恒卦》上有兩句話說:「不恒其德,或承其羞。」孔子認為這不是占卜的話,而是在鼓勵人們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要持之以恆。為了窮究《易》理,為了尋求客觀事物的發展規律,孔子整日悶在書房裡,翻閱有關《易》的各種資料。

  在七十二賢弟子中,商瞿是對《易》最有研究的一個。商瞿是魯國人,字子木,學識淵博,他從孔子專門學《易》。孔子的教育原則之一是「因材施教」,自然就拿《易》理來教他,因而商瞿對《易》理研究得很深,卜易靈驗如神。

  有一次商瞿與同學們出遊,臨行的時候說:「今日出遊,必遇暴雨,請諸位攜帶雨具,以防挨淋。」說這話時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毫無一絲雨意,但因同學們都敬佩他,所以各自都帶上了雨具。午時以後,突然狂風大作,烏雲翻滾,霹靂聲猶如集合的號令,那烏雲似千軍萬馬般向一處聚攏,頃刻間大雨傾盆。商瞿與同學們因事先有備,才免做落湯雞。大家問商瞿,大晴的天,你怎麼就知道有雨呢?商瞿回答說:「『月離於畢,俾滂沱矣。』我昨夜見月宿于畢,故知今日定然有雨。」

  有人丟失了一隻雞,去請商瞿占卜。商瞿先問明丟雞的時間及周圍的環境,然後想了想說:「可徑至東鄰的廢馬廄去尋,定有朕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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