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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逃難的人群中,有的肩挑幼子,有的身背老母,一個個驚恐不安,惶惶不可終日。子張上前拽住一位中年男子道:

  「爾等為何如此驚慌奔逃?」

  那男人帶著哭臉說:「不得了了。那盜蹠率兵卒七千餘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驅人牛馬,取人婦女,食人肝肉,真嚇死人也。」

  孔子道:「他們侵暴諸侯,與草民庶人何干?」

  那位男子道:「他們入城放火,進村搶奪,那大火燃起,哪還論諸侯庶民,掠奪的雖是大家人馬,可草民以何耕地?」

  說著他就慌慌而走。

  弟子們問了一批又一批人,與先前那男子所言略同。怎麼辦?眾弟子眼睜睜地望著孔子,希望他能有什麼主意。

  此刻的孔子,望著那絡繹不絕的難民,心中十分痛楚,怎麼辦?自己既無地位也無權勢,更沒有兵卒,如何能制止盜蹠橫行侵暴。他無可奈何地凝視著平靜的池面,心中卻翻卷著憂國憂民的浪潮。坐視不問,無動於衷嗎?那除非把心中套上一副沉重的枷鎖,或者是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前些日子聽到盜蹠舉事的時候,以為他們是被迫逃亡的奴隸。他們所侵擾的也不過是那些諸侯貴族。那倒也無所謂,他們被迫無奈也只好走這條路。可是沒有想到他們的鋒芒所向不僅是貴族,還有普通的國人、平民。他們並不知道周族的國人、平民也是貴族的剝削對象,以為他們是一丘之貉,便不問青紅皂白,一起殺戮。

  想到這裡,孔子毅然決定要前往泰山說服盜蹠。弟子們紛紛勸道:「夫子,您如此高齡,身體又差,還是不去了吧。」孔子滿懷深情地說道:「我何嘗不想靜居養老,頤享天年。

  可是眼前的慘景,能讓我安心嗎?」

  子貢道:「夫子啊,世上不平之事多矣,我等怎能管得了啊?」

  「賜!那也該知其不可而為之,盡上自己最大力量。我在這個世界上活一日,就要為仁道仁政奮鬥到最後一刻。你們中哪兩位隨我同去泰山見盜蹠?」

  「哎呀,那怎麼能行?我看還是派人把子路喚回來,再多帶上些人馬一同前去。」子張著急地嚷道。

  「難道我們靠人馬刀槍嗎?那盜蹠從卒七千,我能帶幾千人去嗎?我們靠的是攻心,而不是拚命。」孔子不以為然地說。

  回到家中,孔子便令人召回子路,請他與自己同赴泰山,自己也忙著做些起程的準備。弟子們都為孔子擔心,紛紛勸說他不要去見盜蹠,孔子決意已堅,毫不動搖。

  子夏、曾參流著眼淚勸道:「你可千萬不能去啊!你飄泊了十四年,回到家裡沒有幾年,剛過上安穩的日子,又要出去。你已是暮年之人,還能一起在這個世上活多久呢?」

  「這次不是長久外出,很快就回來。快,別哭了,象個童子似的。」

  子貢接著說:「過去你是與國君卿士交往,此番可是去見一個人人畏懼的殺人巨魔啊,我不能讓你去!」

  孔子故作輕鬆,坦然地說:「那盜蹠看在他兄長柳下季先生的面上也不會害我的。」

  「我早聽人說過,那盜蹠不光殘暴兇狠,而且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你何苦拋下我們這些弟子,而去白白葬送性命呢?」

  孔子無可奈何地歎道:「唉!你們擔心我的安危,可你知道世上有多少家被拆散,有多少丈夫、妻子、兒女被慘殺,他們需要有人拯救。人活在世上,不能光為一家活著啊,要為大家、國家去獻身出力啊!」

  大家都靜靜地聆聽著孔子講述自己的道義主張,誰也沒有理由反駁他。這是一顆多麼偉大純潔的心靈,多麼宏闊豁博的胸懷啊!可是道理儘管正確,大家感情上還是不願意讓他去擔風險。

  「夫子,你不要去了,就讓我和子路、曾參幾個去見盜蹠就可以了。」子貢向孔子懇求著:「以我的口才,子路的勇力,曾參的智謀,還怕那盜蹠不來放下屠刀伏於足下?」

  孔子淡淡地一笑,拍著子貢的肩頭道:「賜!你的口才確實甚佳,這句話把我的心都說活了。可是,你需知此番不是讓你到諸侯軍師之中去遊說,而是去見一夥盜寇。對我量他不敢如何,對你們他可是不會客氣的!」

  孔子動情地說著,突然轉身向門外走去。

  泰山南麓,篝火熊熊。這支九千人的隊伍,圍在一堆堆火旁正在大嚼大吞。少數幾個人用刀押著一群女人從那大帳前的火堆邊走過。火堆旁的一個糾糾武夫,正在吞撕著一塊剛剛烤熟的人肝。他那腦袋大如漆桶,他那身驅壯如銅柱,他那亂蓬蓬的頭髮和鬍鬚纏繞在一起,使人無法看清他的面孔,只見兩隻機警的大眼閃爍著流星似的光芒。他似乎在低頭大吃大嚼,偶爾用餘光掃視一下眼前過去的女人。突然他陰森地說了聲:「留下!」幾個小嘍囉立即上前把剛走到火堆旁的衣衫襤褸姑娘拽了出來。那姑娘哭喊著拼命地掙扎、咒駡,他們理也不理。又一個女人走過來,看樣子象個富貴人家的少婦。「留下!」隨著他一聲令下,眾嘍囉又上前把那女人拽下。那個女人哭喊著:「你這盜蹠,總有一天要用刀剮了你!」他儘管低頭吃著,再也沒有抬頭,

  那一群女人都押過去了。他順手拋掉一塊骨頭,用油手抹了一把嘴,站起來,走到那個身衫襤褸的姑娘面前打量了一番。那姑娘本能地護著身子,雙手抱在胸前,向後退卻著。

  他一揮手:「滾!」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姑娘不知所措地呆呆地立在那裡。後邊的一個小兵猛地推了她一把:「還不快滾!」她順勢向前跑了幾步,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飛快地跑了。

  盜蹠來到那個正在哭罵的女人身邊,用手輕輕地捏住她的嘴巴然後托起。那女人再也罵不出聲了。他惡狠地說:「我們是盜,還是你們是盜?!你們什麼不幹為什麼糧食滿倉,貂皮滿牆?!你們才是真正的大盜!」他嗖地從身上拔出一把尖刀,放在那女人的喉頭上,嚇得她「啊」地大叫一聲,癱在地上。「今夜就叫你陪我這個大盜睡覺。」他用粗野的話來戲謔她:「算你有福,給你換換口味,嘗嘗你那富貴之人和我這卑賤之人的味道一樣不一樣!哈哈哈——」他仰面大笑著,他的部眾也隨著他粗野地大笑著。

  一個小卒從山下跑來,跪在盜蹠面前報道:「將軍,山下來了三位文士,其中一位口稱魯人孔丘,聞將軍高義,敬再拜謁者。」

  盜蹠聞之大怒,目如明星,發上指冠,氣衝衝地說道:「此夫魯國之巧偽人孔丘。替我告訴他,你作言造語,多辭謬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子之罪大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之肝剖而食之!」

  那小卒跑下山來,也神氣十足,威風凜凜地把盜蹠的話複述了一遍。孔子聽後淡然一笑道:「孔丘有幸與將軍之賢兄柳下季先生為友,願望履將軍幕下。」

  小卒只好複入通報。不一會兒又跑來道:「將軍使爾前來。」

  子路子貢二人與孔子並肩向前。那天孔子和子貢離開曲阜直奔泰山,不到半日,子路就催馬趕上。一路之上,但見田園凋敝,難民四逃,大為春光平添幾分蕭條之色。一行三人無心交談,急如星火,一路奔馳。今日剛走到這片松樹林,便被一群兵卒截住,險些丟了性命。

  三人見大帳正中坐著一位將軍,知道是盜蹠。他雖然外表邋遢,蓬頭垢面,但卻透出一股英武豪氣。孔子心中頓生敬佩之情。他穿過刀林劍叢,上前拜禮。

  那盜蹠叉開兩腿,按劍嗔目,聲如乳虎,嗡嗡震耳:「丘,來前!爾所言,順吾意則生,逆我心則死!」說著他拔出刀朝不遠處一具人屍上就是一刀,剖出心肝,挑在刀尖放在火上烤著,發出一陣陣的腥臊的臭味和滋拉拉的響聲。

  這場景別說是連雞也沒有殺過的孔子,就連子路這位久經沙場、出生入死的武將,也不得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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