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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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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糧第五日的上午,徐徐秋風送來了陣陣濃郁的清香,孔子循香味而行,在幽谷的深處發現了一片蘭花,有婆娑婀娜的吊蘭,有嫵媚俏麗的紫頭蘭,有妖冶風情的大葉蘭,有雍容華貴的大劍蘭,有端莊素雅的馬蘭……說也奇怪,蘭花本是孟春開放,而這裡的蘭花卻在仲秋賣俏,她們千姿百態,爭妍鬥芳,令人陶醉。尤其是她們生長在這裡,不為人所知,不為人所賞,不為人所贊,默默地送晚霞,迎朝暉,裝點著荒山野嶺,慷慨地抛灑著色與香——她們是真正的君子!孔子將弟子們召集來,讓大家觀賞,讓大家品評,讓大家接受啟迪,並借題發揮,大講君子之所為,然後操琴讚頌,即興作《倚蘭操》: 習習谷風,以陰以雨, 子之於歸,遠送於野。 何彼蒼天,不得其所! 逍遙九州,無所定處。 世人暗蔽,不識賢者。 年紀逝邁,一身將老! 傷不逢時,倚蘭作操。 蒼老,哀怨的歌聲在山谷中回蕩,兵勇、囚徒無不駐足諦聽,有的歎氣,有的悲泣,有的低聲咒駡…… 顏回聞聽,很感悲淒,湊上前去說:「夫子作此琴操,以幽蘭自比,想必有歸隱之心吧?」 孔子回答說:「知我者,莫若回也!」 絕食的第五天下午,兩個囚徒果然給孔子師徒買來了白米、魚、肉和蔬菜,弟子們七手八腳地忙了起來,有的淘米,有的洗菜,有的切魚割肉。在諸多弟子中,顏回是最擅長烹調的一個,所以由他掌勺燒菜。正在開鍋盛菜的當兒,山洞中刮起了一陣陰風,洞壁上的一塊塵灰掉進了鍋內,沾在一塊肉上。顏回急忙將弄髒的肉塊取出,不捨得拋掉,便用嘴吹了吹灰塵,然後填入口中。子貢遠遠地只見顏回往嘴裡填東西,誤認為是在竊食,便來見孔子,問道:「窮困之時,君子亦改節嗎?」 孔子回答說:「窮困改節,豈能稱為君子?」 子貢說:「顏回素稱仁廉,不該瞞過夫子,先行竊食充饑。」於是將方才所見,告訴了孔子。孔子不信,召來顏回說道:「丘昨夜夢見先人,想必是其佐我脫險,快將飯菜端來,丘將先祭而後食。」 顏回將實際情況如實地敘說了一遍,最後說:「菜已為回吹灰先食,豈可祭祀先人,待明晨再祭吧。」 子貢在一旁聽了顏回的敘述,羞愧得滿臉緋紅。 孔子師徒挨了三、五日的餓,一旦有米飯、魚肉充饑,自然吃得十分香甜。但因不知何時才能解圍,需得細水長流,因而仍是定量分食,不敢填飽肚子。 那位軍官照例每日來巡視一遍,忽然發現了地上的魚骨,疑心有人給他們買來了給養,便追問究竟。宰予上前回答說:「吾夫子乃天上文曲星下凡,來人間拯救苦難蒼生,每遇災難,便有天神來救,過匡被圍,過蒲受阻,居宋遇險,如今絕糧,皆有神助。昨夜突來一異人,頭戴鐵盔,身披魚鱗甲,手舞雙戟,向吾夫子張口大叱。子路挺劍出戰,不能勝。夫子諦視良久,見他只能咄叱,不能說話,知非人類,遂向子路說道:『由何不探其肋下?』子路依言刺其助,異人僕地,化為大鯰魚,遂宰殺烹食,聊以充饑。你們欲困吾夫子斃于山谷之中,不僅徒勞,且定獲罪於天,受到上天嚴懲。願將軍三思!」 軍官信以為真,不再追問,巡視了一周,便垂頭喪氣地溜走了。 第二天早餐,陳國兵勇、囚徒又發生了哄搶食物的嚴重事件,為首的兩個囚徒竟被罰致死,拋進了山谷之中。孔子得報消息之後,覺得十分可憐,立即派子貢等攜帶食物、藥物前往打救,若還有一口氣,便趕快予以服藥,餵食,讓他們趕快逃生。 兩個受罰的囚徒果然只是被打昏,並未喪生,一經子貢等調治,又各自吃了一頓飽飯,便很快恢復了健康,逃命去了。 絕糧七日的黃昏,陣陣清風挾著蘭花的郁香從幽谷吹來,雄鷹在山巔盤旋,霞暉染紅了峰巒。突然,喊聲大作,呼聲震耳,無數雄姿勃發的兵將從四面殺來,只殺得陳國的圍兵人頭滾落,狼狽逃竄,那位軍官也成了刀下之鬼,橫屍於樹下。 莫非陳人真的獲罪于天,方有天兵前來懲罰?…… 第三十章 隱士嘲諷 葉公問政 前來解圍搭救的是楚國的邊防軍隊。原來,那兩個被子貢救活的陳國囚徒逃生後並沒有回家,為報孔子師徒救命之恩,他們結伴逃到了楚國,向駐守在楚、蔡邊境上的一位將軍報告了孔子師徒幽谷被困的情況。這位將軍早就聽說過孔子的賢名,而且知道楚昭王十分仰慕孔子,孔子是應楚昭王的邀請從陳國到楚國,在蔡地被圍困的,於是親自率領部隊來營救。孔子率領眾位弟子大禮見過救星,千恩萬謝,然後由楚軍護送平安經過蔡國,來到了楚國境內。 楚國有一位叫沈諸梁的大夫,他的采邑在葉,人稱葉公,這時正駐守在負函(楚地,今河南信陽縣)。葉公是當時頗有賢名的政治家,他與孔子曾見過一面,彼此相互敬慕。現在孔子要到楚國的郢都去,便繞道路經負函,去拜訪這位老相識。 進入楚地,到達負函,還有三、五天的路程。一天,孔子師徒一行出了客店,見兩個小孩正在店門口激烈爭辯,互不相讓。孔子走上前去,微笑著說道:「二位童子,何事如此爭論不休?」 甲童指天劃地地說:「我們在爭辯這輪紅日,何時離地面最近。」 孔子吃了一驚,小小年紀,竟然提出了這樣連大人也想不到的問題,可見楚國的教化不同凡響。孔子對這兩個孩子,對他們所提出的問題很感興趣,便不顧緊急趕路,湊上前去,十分關注地問:「依你之見,太陽何時離地面最近呢?」 甲童理直氣壯地回答說:「早與晚,太陽離地面最近。」 孔子追問道:「這是為何呢?」 甲童解釋說:「日出東山,日薄西山,大如車輪傘蓋,而日中則小似圓盤。凡人視物,近者大則遠者小,所以我說,早與晚太陽離地面最近。」 孔子皺眉想了想,甲童說的確有道理,不禁脫口贊道: 「好,言之有理!」 乙童搶上前來,辯駁道:「有何道理?早與晚,太陽紅彤彤,淒涼涼,而到中午,則灼熱炙烤,如火似湯。凡人感物,近者熱則遠者涼,所以我說,中午太陽離地面最近。」 孔子的眉宇間又皺了皺,感到乙童也說得很有道理。 兩個孩子瞪著疑惑的大眼睛盯著孔子,等待著他解答,等待著他評判,目光像四把利劍,刺得孔子目瞪口呆,無言以對。孔子素來實事求是,從不掩飾自己的缺點與不足,哪怕是在孩子們面前。他老老實實地告訴兩個孩子,這個問題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兩個孩子很感失望,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後甲童說:「人說你是無書不讀的聖人,誰說你知道得比別人多呢?」 是呀,孔子常常自責,自己知道的東西確乎是太少了,不如老農,不如老圃,不如採桑女,不如八歲頑童。「三人行,則必有我師焉。」這是現實的概括與總結,真理的體現,大約包括孩子們在內。 辭別了睿智的頑童,孔子師徒迎著朝陽,披著彩霞趕路。正行之間,迎面貿然走來了一個漢子,只見他個子高大魁梧,步履踉蹌,東搖西晃的像喝醉了酒似的。漢子來到孔子車前,先是瘋瘋癲癲地圍繞著馬車轉了三圈,然後在車前邊舞邊唱: 鳳兮,鳳兮,(鳳凰啊,鳳凰啊,) 何德之衰!(為何這般狼狽!) 往者不可諫,(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來者猶可追。(未來的尚可挽回。) 已而已而,(算了吧,算了吧,) 今之從政者殆而!(當今從政者俱是敗類!) 孔子見此情形,聽到了歌聲,忙跳下車來,欲和他交談,然而這位楚國的「狂人」卻哈哈大笑著揚長而去。孔子不解地說:「既然現身說法作歌以諷我,卻又不願與我交談,真令人難以捉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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