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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第二十九章 陳蔡絕糧 幽谷觀蘭

  公元前489年,孔子六十三歲。

  這一年,吳國大舉攻陳,楚國幫助陳進行反攻。楚國的軍隊由楚昭王親自率領著,駐紮在陳國東北部的城父(現安徽亳縣)地方,阻截了吳國的進攻。陳國陷於混亂狀態,孔子師徒無法再在陳國呆下去了,便起意欲往楚國去。

  在孔子看來,楚昭王是個能納臣諫的開明君主,他很佩服。

  有一個春天,楚昭王欲往荊台游獵,司馬子祺忠言直諫,昭王不聽,斥退了子祺,傳令備車出遊。令尹子西躬身施禮,祝賀說:「荊台為遊覽名勝,當此仲春之際,花草爭妍,鳥獸群集,正是大好的遊獵時節,豈能錯過!」

  昭王聽了大喜,拍著子西的肩頭說:「孤與令尹同游共樂如何?」

  子西感恩不盡,乘車護駕出遊。行了大約六、七裡路的光景,子西忽然令車駕暫停,向昭王奏道:「臣欲言有道,大王肯聽否?」

  昭王說:「令尹姑且奏來。」

  子西說:「為人臣而忠君事上者,爵祿不足以賞,謅諛君上者,刑罰不足以誅。司馬子祺諫阻出遊,實為忠臣;臣賀王出遊,實為諛臣。願王賞忠誅諛,整飭紀綱,使佞臣不敢再以遊樂惑君。」

  昭王聽後,羞愧難當,紅著臉說:「司馬誠屬忠臣,不過只能諫阻孤王,後世往遊將奈何?」

  子西慢條斯理地說:「禁止後世往遊,極其容易。大王千秋萬歲之後,遺命築山陵于荊台之上,後世子孫必不敢游于父母陵墓之前,以取歡樂。」

  昭王接受了子西的諫阻,立即停止游獵荊台,傳令還宮。

  楚昭王雖不能納直諫,但卻能納譎諫,總比那些聽不進半點意見的所謂「金口玉牙」的昏君勝強百倍。

  這次抗吳救陳的行軍途中,楚昭王突然病倒。正在這時,天空有一簇紅雲,像一群火紅的飛鳥夾著太陽飄去。楚昭王派使者請周太史占卜,詢問吉凶。太史占卜之後回答說:「此乃不祥之兆,應在大王身上。但並非不可免除,如若禳祭,可移災於將相。」使者如實回復,楚國將相紛紛欲向神靈祈禱,希望能代替楚王承受不幸。但楚昭王說:「將相乃孤之手足,無手足相佐,孤雖生何益?寡人若獲罪于天,一任上天懲罰,萬不可移災於他人!」他阻止了將相禳祭。

  楚昭王的這一舉動,使令尹子西和司馬子祺及文武官員深受感動,都願為國為君而效死力。楚軍上下一心,很快大破吳軍,班師而回。但昭王的病體卻一直未愈,楚國的太史又為他占了一卦,說是得罪了黃河之神,要想免災,必須前往祭河神,楚昭王說:「長江、漢水乃楚之江河,黃河不在楚境,孤何以能獲罪于黃河之神呢?非己之神而往祭之,謅媚也,孤不為之!」

  楚昭王堅持不肯往祭黃河,病卻也漸漸好了起來。

  這些消息春風似地由南向北,很快傳到了孔子耳邊,孔子大加讚賞說:「順大道者天下昌,違綱常者天下亡。楚昭王遵天道,循綱常,行仁政,故必雄峙於南方。」

  是呀,十多年來,孔子經歷了衛、曹、宋、鄭、陳等國,足跡幾乎遍及中原各諸侯國,還從未見過楚昭王這樣明智的國君,因此他決意要到楚國去。恰在此時,楚昭王派使者來請。

  從陳國到楚國,中間要經過一些吳、楚兩國爭奪的小國,蔡國便是其中之一。

  孔子師徒出了宛丘,行了兩日,因地理生疏,竟來到一個層巒疊嶂的去處,抬頭望,兩邊高山對峙,不見天日。山上林深草密,狼蟲出沒,虎嘯猿啼,令人毛骨悚然。低頭望,谷深幽黑,寒氣逼人,穀底流水叮叮咚咚,若彈似唱,如泣如訴,隱約可辨。一條道路隨穀而前,彎轉曲折,或隱或現。人在路上跋涉,車在路上行駛,右有萬仞高山,左是千丈深澗,隨時都有墜落下去,變成齋粉的危險。人人惶恐不安,個個惴惴而前,誰也不說一句話。說也奇怪,這樣的重山峻嶺之中的這一唯一的道路,竟然一直寬可數尺,馬車可以在路面上暢通無阻。由此可以設想,並非駕車的司馬牛引大家誤入歧途,這大約是自陳至楚的必經之路。

  也不知行了多少時辰,一直未見炊煙。漸漸的,頭頂上那線藍天淡下來了,山巒變得昏暗,穀底生起了陣陣陰風,這陰風怒吼著,咆哮著,由穀底升騰而上,打著滾,逞著凶,似有無數冤鬼在翩翩起舞,在齊聲呐喊,攪得山林呼嘯,濤聲陣陣。這一切都在告訴孔子師徒,天色晚了,應該安歇了,但這哪裡是棲身之所呢?天無絕人之路,前邊來到一處開闊地,方圓數裡,平展展的,像一座寬敞的大廈。四周綠草如茵,野花飄香,三條谷水在這裡匯合,煙波浩渺,音韻醉心——這是大山溫暖的懷抱,造化舒適的搖籃。孔子下車,四處觀望,只見群山若黛,道路潛形,想走出這魔窟似的山嶺,找村舍旅店度夜是不可能了,便令停車解囊,在這深山幽谷中安歇。幸而時值初秋,不致挨凍。隨身帶著兩日乾糧,不致挨餓。人有水飲,馬有草食,倒是個上等的露天客店。

  山路跋涉,人困馬乏,大家隨便嚼了些乾糧之後,倒頭便睡,一個個鼾聲若雷,掩沒了林濤,蓋過了飛瀑,一覺睡到天大亮,待他們揉開惺忪的睡眼,已是朝露染紅了群峰的時候了。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他們被密密麻麻的手持兵器的陌生人包圍在這深山幽谷之中,他們身邊有人在持械走動。這些人一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三根青筋挑著個頭,有的還滿臉傷痕,三三兩兩,鬼蜮似地在四周徘徊。這與其說是些兵勇,倒不如說是些囚徒。這些囚徒並不傷害孔子師徒,只是監視。不出他們的包圍圈,任其所為,若走近他們,他們便橫加攔阻,不准越雷池一步。

  待孔子師徒草草吃過早餐,飲些泉水,收拾行裝,準備啟程上路時,一位軍官模樣的人走來。此人三十開外年紀,五短三粗,滿臉絡腮鬍子。他故作斯文地向孔子深施一禮,微笑著說:「這位老者便是孔老夫子吧?」

  孔子還禮說:「老朽正是孔丘。不知將軍是哪家部隊,我們並未獲罪於誰,何以要困我師徒于這深山幽谷之中?」

  軍官並不正面回答孔子的問話,笑嘻嘻地說:「聽說夫子師徒欲往楚國而去,不知是真是假?」

  「吾等正欲適楚,不知將軍有何見教?」孔子素來不會撒謊,如實地說了。

  軍官仍是笑容可掬地說:「下官奉上司命令,勸孔夫子回車返轍,或仍回陳國,或別作他圖,只是不准適楚,否則,你們將被困死在這裡。」

  子路再也忍耐不住了,錚的一聲拔出寶劍,怒視著軍官說:「休要欺人太甚!返陳適楚,是我等之事,與你何干!快讓開路,莫狗咬耗子——多管閒事。否則,休怪我劍下無情!」

  那軍官並不惱怒,依然笑嘻嘻地說:「我知道夫子手下有幾位勇力過人的猛將,不過,切莫忘記常言所說,好虎難鬥一群狼。」軍官用手指指四周,晨曦中四面山坡上的兵勇黑壓壓的,像螞蟻似的在蠕動。「再說,」軍官接著說,「夫子偌大年紀,械鬥起來,難保夫子的性命安全……」

  子路像經霜的草,插劍入鞘,低垂了頭。

  軍官最後重複說:「夫子若是回車返轍,我等可以護送,確保萬無一失。若執意適楚,則不准前進一步。」

  軍官說完,向孔子又施一禮,笑嘻嘻地走了。

  司馬牛罵道:「一隻笑面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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