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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陳湣公聽了這一席話,佩服得五體投地,本想繼續討教,看夜色已深,便命內侍送孔子師徒去館舍安歇。司城貞子奏道:「夫子乃微臣之老友,就請夫子寒舍下榻,以便隨時討教,也免得夫子館舍寂寞。」

  陳湣公准奏。從此,孔子師徒便住在貞子府上,參預朝政,領取俸祿。就這樣,孔子在陳一住三年。

  陳湣公一直待孔子為上賓,時常召孔子進宮,或駕臨司城府拜訪孔子,問政,問禮,切磋學問,但卻無所成事。因為小小的陳國畢竟是處在吳、楚兩大強國的夾縫中生活,常受兩國欺淩。吳國尤其趾高氣揚,這正是吳王夫差任用伍子胥打敗越王勾踐的第三年,自然也是勾踐臥薪嚐膽的時候。

  一天,陳湣公由一貼心太監奉陪到司城府訪問孔子,半路上聽行路人說,魯國司鐸家發生火災,全家被焚,並且殃及宗廟也化為灰燼。駕車來到司城府門外,孔子得報陳侯駕到,忙與貞子率弟子出門拜迎。湣公以上賓禮相還,由貞子引入正廳,分君臣禮坐下,彼此說了些仰慕頌揚的話後,湣公問道:「适才來時,聽得路人說,魯司鐸家毀於火災,且大火延及宗廟,但不知是哪一代的宗廟?」

  孔子雙眉緊皺,略假思索後,很肯定地回答說:「烈火所及,必是桓公與僖公之廟。」

  湣公問:「怎見得呢?」

  孔子回答說:「禮制,祖有功,宗有德,不毀其廟。桓、僖二公,無功德可存其廟,魯人不毀,天必毀之。」

  其實,桓公、僖公祖廟的存在,說明季氏在魯國的跋扈。按照當時的禮法,祖宗的廟只存到四代為止,魯國所以還保存桓公、僖公的廟,是因為季氏當權的緣故。桓公是季氏的直系祖先,僖公則是開始給予季氏封地的人。季氏為了紀念他們,所以特地將他們的廟保存下來。孔子一向反對季氏專權,嫉惡如仇,才說了這樣的話。

  陳湣公對孔子的話將信將疑,隨便暢談了一會,囑託貞子要以上賓款待孔子,然後便擺駕回宮去了。

  事隔不久,有魯使到陳國來,陳湣公一打聽,大火果然將桓公和僖公的廟焚為灰燼。孔子料事若神,湣公倍加悅服。

  來日孔子入朝謝禮,湣公詢問治國要道,孔子一一詳細對答,湣公連連歎賞。正當此時,突然有一隻飛鷹集於庭樹上,片刻墜地而亡。小鷹身上帶著一隻箭,箭頭是汎石的,箭杆是瓘荊木的,長一尺八寸。陳硒公遍問群臣,沒有人能夠辨析這支奇特的箭,又問孔子,孔子說:「此箭頗有來歷,乃北方肅慎國之物。昔者周武王平定天下之後,各國均有貢物,肅慎國即貢此瓘矢石汎,長一尺有咫。武王欲昭令德澤於後世,鐫六字於汎矢雲:『肅慎氏貢瓘矢。』分賞大姬配胡公而封于陳。古明王定制,分同姓以珠玉,以示親親;分異姓以貢物,以志遠服。大王設若不信,可派有司遍查府庫,可證臣言。」

  陳硒公立即派人入庫檢查,果然找到了同樣的楛矢,砮矢上確實刻有「肅慎氏貢楛矢」六個蠅頭小字,從此以後,湣公對孔子更加敬重,視為仙師尊長,事事請教。

  一日,陳湣公對子貢說:「孤今日方知聖人的確難能可貴。」

  子貢說:「但知聖人可貴,仍屬無益,惟能委以重任,使其行道以化民,方為可貴。」

  陳湣公感到子貢言之有理,於是遇有大事,及任免官吏,必向孔子諮詢而行。一班佞臣嫉賢妒能,孔子主持正義,他們恐怕官位不牢,便常在君前讒譖孔子。一日,佞臣伯專向湣公奏道:「先君靈公遺留一顆九曲明珠,貫線斷脫,無人能穿,久藏寶庫。臣聞孔子為萬能聖人,主公何不煩地穿珠,以便賞玩。」

  陳湣公准奏,宣召孔子進宮,命司庫取出九曲明珠,授予孔子說:「此珠無人能穿,有勞夫子用絲線貫穿,以便賞玩。」

  孔子接珠在手,細細觀看。原來那珠在蚌胎中原孕九粒,飽綻而未曾分顆,便被人取出,用人工琢成一顆九曲巨珠。古時候的能工巧匠,竟能鑽上彎曲的眼,穿上絲線。年代久遠了,絲線磨斷,至今無人能穿。孔子打量了一番,很覺為難,便對湣公說:「穿絲未備,容臣帶回,三日後進呈。」

  陳湣公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孔子便將九曲明珠帶回寓所。第二天一早,孔子向顏回說明原委,顏回便匆匆出了宛丘東門,奔向泄莊。

  原來,就在與弟子們失散的那天黎明,孔子與顏回在一個叫泄莊的村旁碰見一位中年婦女正在園內採桑。只見她衣飾整潔,舉止文雅,風度不凡,不似農家女子。孔子便對顏回說:「採風問俗,是做客行路的通例,回何不去與採桑女做回答,以觀陳國風俗。」

  顏回遵師命走到採桑女近前,很恭敬地說道:「南枝窈窕北枝長,園中採桑迎朝陽,能否吐絲難預卜,何苦辛苦為蠶忙。」

  採桑女聽得顏回是山東口音,上下打量他的裝束與風采,問道:「聽口音,先生仿佛是魯國人,不知來陳何為?」

  顏回回答說:「吾隨夫子孔仲尼來陳,一則往見陳君,二則觀光采風。」

  採桑女微微一笑說:「仲尼號稱大聖人,游陳見嫉眾朝臣,九曲明珠穿不得,回來問我泄莊人。」說完,挎著籃子,頭也不回地徑直走了。

  顏回返回孔子身邊,將採桑女的話敘述了一遍,孔子想,此婦人必系士大夫之家眷隱匿田間,賴採桑以自給的。

  顏回來到泄莊,查訪到採桑婦人的住處,進家求見。屋內只有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太太,回答說無人在家,並搬出一個西瓜,邊割邊說:「天氣炎熱,路途辛苦,請吃瓜解暑吧。」

  顏回捧起老太太切就的西瓜,正要張口吞食,發現了紅瓤中嵌著的黑子,頓然省悟,便立起身,向內室施禮道:「餉我以瓜,『子在其內』。請出一見,因有要事請教,望勿避面。」

  採桑娘含笑款款地從內室走了出來。顏回再次正容施禮,說道:「吾夫子奉陳侯命,囑穿九曲明珠,不知如何穿法,特來求教。」

  採桑娘子回答道:「以蜜汁潤珠眼,以細韌蠶絲粘蟻尾,同放匣中,密蓋靜置,隔一夜蟻必能度絲穿珠。」

  顏回返回,如實向孔子回報。孔子如法炮製,果然靈驗,不無感慨地說:「丘智不如採桑女,徒有虛名!」

  原來這位採桑娘是泄冶的孫女,泄冶曾做過陳靈公的司庫,所以家屬知道庫中藏有九曲明珠。泄冶因見靈公與夏姬私通,以忠言直諫而被殺戮。

  不等三天,孔子便將穿好的九曲明珠呈予陳湣公,滿朝文武無不讚譽孔子的智慧。然而因此也就埋下了幾乎喪生的隱患。

  陳湣公對孔子儘管十分敬重,但陳國畢竟是處在吳、楚的卵翼之下苟延殘喘,難有作為,因而孔子的宏圖難展,只好每天講學,研究學問,積累資料,為未來「刪詩定禮作春秋」做著充分的準備。幸而外患強大,內憂不顯,雖有幾個佞臣常在湣公面前讒言孔子,但裡外上下都在應付吳、楚的侵淩上,顧不了這許多雞毛蒜皮的瑣事,因而孔子方得以在陳平安地度過了三年。

  忽有一日,孔子正在給弟子們講學,顏回一樂三顛地闖了進來。顏回本來是個濕衣不亂步的斯文青年,今天也變得風風火火起來,似乎嘴也在學司馬牛,竟結結巴巴地說不清一句完整的話。他一闖進來便大聲嚷道:「昨晚喜鵲叫,今有貴客到,同學們快迎接,定然樂陶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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