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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桓魋陰陽怪氣地說:「我主莫非欲將宋國江山拱手讓與孔丘嗎?」

  「愛卿何出此言?」宋景公墜入了五里霧中。

  桓魋一板正經地說:「孔丘在魯,父母之邦,官為大司寇,兼攝相事,位極人臣,然而卻要辭官出走,可見其野心非小。孔丘在衛五年,衛靈公敬而不用,可見衛君早有戒心。宋不及衛大,不若魯強,如今孔丘師徒不速而自來,狼子野心,豈不昭然若揭了嗎?」

  宋景公被桓魋說得將信將疑,茫然地說:「孔丘乃當今聞名於世之賢德聖人,未必能做出那犯上作亂之事,眼下宋國既小又弱,正需這一般文武幹才,對外征戰,對內安邦定國……」

  「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主若收納孔子師徒,委以重任,他們一旦發起難來,誰能抵禦?這無異於引狼入室。」

  「這……」

  「恕微臣莽撞,」桓魋拔劍在手,「為我主君位,為宋國社稷江山,只怕我桓魋容得了孔丘,這柄劍卻容他不得!」

  宋景公倒吸了一口涼氣,脊背冒出了冷汗,無可奈何地說:「就請大司馬便宜行事吧,只是萬不可傷害他師徒性命,給寡人留下害賢之名。」

  「臣怎敢意氣用事,」桓魋說,「一切皆為我主著想呀!」

  「大司馬勤于王事,有目共睹,有口皆碑呀!」宋景公臉上帶著微笑,心頭卻像貓抓一樣難受。

  孔子師徒安寓在石記客店,三天過去了,一直未見宋景公派人前來召見,早已心灰意冷了。客店的後院很大,院當央有一棵植樹,枝葉繁茂。樹冠如蓋。閑來無事,孔子便帶領弟子們每日在大樹下演習祭禮,什麼社祭、郊祭、禘祭等等。

  第三天晚飯後,一隊客商出了石記客店,趕著車馬向南門奔去。

  戌牌時分,桓絚帶領人馬將石記客店圍得水泄不通。兵勇沖進院內,將客店翻了個底朝天,不僅沒有孔子師徒,連店家的影子也不見。一群人沖進後院,見檀樹下空無一人,只有風吹樹葉在颯颯作響。桓絚知道是店家作祟,放走了孔子師徒,便下命伐倒了檀樹,放火燒了店房,以洩憤怒。

  于此同時,宋國的邊境之上,孔子師徒正在與店家拜別。孔子親自修書一封,介紹店家到衛國去找蘧伯玉,懇求蘧伯玉好生照應這位救命恩人,為其謀個上好的職業。

  原來,孔子在墓場上救下的那位老者,就是店家的父親,店家的名字叫石頭。

  這天黃昏,桓絚派一位心腹將軍來到客店,將石頭叫到隱避之處,密囑監視孔子師徒的行動,今夜戌時,大司馬就要派兵來結果他們的性命。如若走漏了一個,滅其九族。石頭先設法穩住了這位將軍,並帶他窺視孔子師徒在大樹下習禮的情形。告訴他,今夜孔子還要帶弟子在大樹下習禮,屆時包圍了大樹,便萬無一失。將軍信以為真。可是將軍一去,石頭便奉父命將這消息報告了孔子,以報救父命之恩。

  司馬牛氣得暴跳如雷,持刀便走,咬牙切齒地說:「我去宰了這個畜生!」

  子路一把將他扯住:「如此以來,我等豈不自取滅亡!」

  孔子平靜地說:「休得莽撞!天降聖德與予,桓絚能奈我何?」

  話雖這樣說,孔子還是下令弟子收拾書簡行囊,立即出走。為防不測,接受了石頭的建議,一律改扮成商人,由石頭做嚮導,護送出城,直送至國境線上。

  夜色深沉,無月無星,陰雲密布。這些不幸而善良的人們在夜色的庇護下逃出了虎口……

  第二十八章 湣公敬賢 冉求歸魯

  話說那天深更半夜,孔子師徒與恩人石頭揮淚拜別,在濃重夜色的掩護下各奔前程。孔子師徒恐後有追兵,馬不停蹄地趕路,待黎明時分,來到了鄭國的都城新鄭的南門外。但孔子不見了,顏回不見了。孔門弟子大驚,有的揮淚,有的歎氣,有的咒駡,司馬牛則放聲大哭,決心潛回宋國,放火燒了司馬府,將桓魋碎屍萬段,以解心頭之恨。同學們勸住了司馬牛,大家著急萬分,四處尋找夫子。

  子貢逢人便問,但卻一直沒有打聽到孔子的下落。突然,一位老者頭戴竹笠,肩荷草筐,身披霞光,口哼小曲,悠哉遊哉地從對面走來。子貢忙上前施禮,問道:「請問老丈,可曾見到一位身高九尺,年過六旬,鬚髮霜染的外鄉人嗎?」

  老者上下打量著子貢,捋著須髯,微笑著說:「東門外有一老者,身長九尺有餘,生一雙河目,闊額高顴,頭似唐堯,頸似皋繇,肩似子產,自腰以下,不及禹者三寸,累然若喪家之犬。」老人說完,也不等子貢致謝徑直走去。

  子貢忙奔向東門外,遠遠地望見孔子不然一身正在四處張望,不遠處顏回在徘徊。孔子見了子貢,驚喜萬分,感喟地說:「丘一旦離開你們,便若失群之孤雁。賜啊,你怎麼知道我在此彷徨?」

  子貢毫不隱諱地將方才那位老者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孔子聽了,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說:「像堯、像皋繇,像子產,丘愧不敢當。若說似喪家之犬,倒是像極了,像極了!……」

  鄭國子產早逝,小人當權,沒有收留孔子。

  猛虎踞高山,長嘯一聲,空穀迴響,狼逃鹿奔。蛟龍處深海,翻騰戲遊,波浪滔天,魚潛鱉藏。鳳凰翔高空,金光燦爛,百鳥群集和鳴。而陳國的國都宛丘(今河南省淮陽縣)卻像一隻患病的小貓蹲在那裡,低頭垂耳,毫不顯眼。城牆低矮,坍塌殘缺。城門破舊,黑洞洞的,像一隻病獸半張著的嘴。街道狹窄,坑坑窪窪,市面擁擠,像一個沒有睡醒的懶漢。然而這天卻一改常態,大街小巷,俱都打掃得乾乾淨淨,主要街道,張燈結綵,人們神彩奕奕,奔走相告,整個宛丘城,仿佛突然精神煥發,年輕起來了。陳湣公以上賓禮迎接孔子入城,各自說了許多寒暄恭維的話。孔子說:「孔丘何德何能,敢勞大王如此厚愛。」

  陳湣公說:「夫子屈尊敝國,使陳蓬蓽生輝,寡人倍感榮幸。」

  孔子深受感動地說:「孔丘累然若喪家之犬,承蒙國君收納,定效犬馬之勞,以報知遇之恩!」

  陳湣公歎息著說:「夫子天下奇才,敝國兵微地小,只怕無用武之地也。」

  孔子微微一笑,從容地說道:「國家的存亡興衰,不限於疆域之大小。成湯居毫,地僅七十裡;文王居豐,武王居鎬,地僅百里,初時的處境,與貴國雷同。自己雖無侵伐之野心,然一旦上國有命,令伐他國,猶不敢不從。而後來卻能統一天下,諸侯無不悅服來朝。大王何需煩惱呢?」

  陳湣公聽得津津有味,忙插嘴問道:」寡人豈敢希冀湯、武之盛業,但夫子既稱處境相似,敢問湯、武何法奉事上國,卒能統一天下呢?」

  孔子回答說:「修國以待天時,舉賢以佐國政。成湯得伊尹,知為大賢,委以國政,伐桀而建國。文王訪賢于渭水,舉太公望為相。武王繼承父業,克成興周滅紂之偉績。反之,桀殺龍逢,紂殺比干,天下賢士裹足不前,國遂滅亡。丘曆覽古史,凡能依重賢相者,國必興;賢奸不分者,國必亂;嬖奸害賢者,國必亡。至於以小國奉事大國,唯先恭順而已。大王在位十年,處於吳、楚兩強國之間,尚能安然圖存,實不易也。」

  陳湣公問:「依夫子之言,齊自晏嬰仙逝,國無賢相,景公以垂暮之年,尚能勉強維持,是何道理?」

  孔子回答說:「此乃管仲之餘威,晏仲平之遺謀也。齊有三賢,鮑叔牙、管仲、晏嬰並稱。人皆稱管仲有大功于齊,推居三人之首。丘以為當以鮑叔牙居首。叔牙攝相之日雖短,因知管仲賢才出於己右,力勸桓公莫記射鉤之仇,自己願以相位相讓。這種公而忘私的大度,古今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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