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孔子傳 | 上頁 下頁
七三


  宮外的一群弟子在焦急地等待孔子,他們原以為孔子進宮,不過是應酬一下罷了,結果卻半天沒有出來,大家都有些焦慮不安了。尤其是子路,一見孔子步出宮門,便氣哼哼地迎上前去,一言不發。孔子剛剛爬上車,尚未坐穩,子路就賭氣地朝著馬臀狠擊一掌,那馬疼得尥著蹄子奔跑起來。

  「仲由,你這是在與何人賭氣?」孔子不解地問。

  「哼,萬沒料到夫子竟與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共處若干時辰!」

  「南子夫人有若干話要講,丘豈可無禮告退!」

  「哼!……」子路依然是一肚子氣。

  「丘若有半點不規,上天會懲罰我,上天會懲罰我!……」孔子見最得意的弟子都不相信自己,一時難以解釋清楚,竟發起誓來。

  第二十七章 孔子臨河 桓魋伐樹

  陽春三月,風和日麗,帝丘城大街上尾隨行駛著三輛豪華的馬車。大街兩旁站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大家蹺首昂頭,只恨自己的腿太短,個子太矮。馬車過後,兩堵人牆合作一股人流向前湧去,人頭攢動,像似河裡的朵朵浪花。

  第一輛馬車上乘坐的是衛靈公與南子夫人,他們趁今日風和日暖,出城遊春踏青,觀賞名勝。南子與衛靈公並排坐在車上,令內侍撩起窗簾,以便滿城百姓能夠看清她的面容姿態,她也能夠將滿城春色盡收眼底,民俗風情一覽無餘,南子今天的裝束與以往大不相同,端莊素雅,雍容大方,矜持不苟。她端坐在那裡,不說也不笑,不似以往那樣輕浮,但臉上卻呈現著洋洋自得的神色。第二輛馬車上坐著孔子,這叫做次乘,是在陪靈公夫婦出遊。他依舊是正襟危坐,但卻使勁地低垂著頭顱。偶爾抬起頭來,人們可以發現,他滿臉漲得通紅,面帶羞愧之色。第三輛馬車上乘坐的是太監雍渠。

  三輛馬車招搖過市之後便出了南門,到郊外遊春去了。

  今天一早,靈公便派內侍來召孔子進宮,十分謙和地說:「今日天氣晴和,朝中無事,寡人欲同夫人出城賞玩春色,遊覽名勝,請夫子同行,以便隨時討教!」孔子能有什麼話說呢?

  只好屈從,將不悅與憤懣埋在心底。

  遊覽歸來,靈公很感滿足,他用自己的行動告訴了全城人民,自己是個尊敬賢能之士的明王聖君。南子也心滿意足,孔子能接受她的召見,能做次乘陪她出遊,這本身就在向全城宣佈:南子並非是個放蕩女人,而是親近聖人,有道德、知禮儀的國色天香。

  孔子回到蘧府,心似刀絞,面色蠟黃。他擯退弟子,獨處空室,坐臥不寧。他的面前不時地出現那些交頭接耳的面孔和嘲弄的目光,耳畔時時迴響著那些難聽的竊竊私語。他只覺得有人在向他臉上吐唾沫、令他屈辱難忍;有人在扇他的耳光了,扇得滿臉火辣辣的疼。他覺得這一次所受的奇恥大辱,不亞於四十年前赴宴被逐的那一次。他邊在室內踱步邊忿忿地說:「吾未見好德勝過好色者也!」

  衛靈公的身體與精神每況愈下,他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人世了。他對自己的一生是滿意的,對自己的衛國是滿意的,他無爭雄稱霸的野心,能忍辱,能屈從,善周旋,一生都在從事平衡的工作,因而他這小小的衛國方得以長治久安。他覺得即使現在歸天,也上對得起列祖列宗,下對得起子孫後代,沒有什麼遺憾與不足。唯一使他憂慮的便是逃到晉國的逆子蒯瞶,這終將成為後患,因此他想抓緊這彌留之際對晉用兵,剷除隱患。他曾徵求過幾位心腹大臣的意見,但眾說紛紜,使他莫衷一是。一天,他召孔子進宮,詢問是否可對晉用兵,討伐蒯瞶以及具體該怎樣作戰。孔子不禁感到好笑,衛靈公實在是老糊塗了,對晉用兵,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況且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的爭執,外人不好插嘴,於是回答說:「祭祀之事,丘嘗學過;軍旅之事,丘未學也。」衛靈公聽了孔子的回答,滿心的不自在,恨不能立即將他逐出衛國。

  從此以後,衛靈公更加冷淡了孔子,召孔子進宮的次數日見稀少,偶然想見,也是似睡非睡,心不在焉。一次,孔子在與靈公談話,靈公竟仰頭望著空中的大雁出神,睬也不睬。孔子覺察到,現在必須離開這個地方了。後來孔子曾不無感歎地說:「靈公苟用我者,一年奏效,三年成績卓然。」

  這時晉國正在進行戰爭。趙簡子和晉國的另外兩個貴族范氏,中行氏互相攻打。趙簡子的家臣佛肸便佔據中牟(在今河北省邢臺和邯鄲之間)獨立起來了,他企圖打擊趙簡子的威信,趁機撈一把。這情形很像魯國的公山不狃佔據費城反對季氏。佛肸見孔子在衛國一直未被重用,正在彷徨無路,便派人來請孔子,希望孔子來壯一壯他的聲威,為他出謀劃策,取趙簡子而代之。孔子果然也想去,但子路又出來反對了,他說:「由嘗聽夫子說過,做惡者,君子不與之合作。佛肸以中牟叛,夫子欲往,豈能說得過去?」

  孔子歎息著說:「是呀,丘確有此言。然丘亦嘗言:堅硬者磨而不薄,潔白者染而不黑。丘非匏瓜,焉能系而不食?」

  孔子的話雖這樣說,但終因子路等人的反對和晉國情況的混亂而沒有到中牟去。

  公元前493年,孔子五十九歲。

  這年夏天,衛靈公病逝,結束了他在衛國四十二年的統治。南子依照衛靈公的遺命,立小兒子郢為君,但郢卻不肯接受,他說:「太子蒯瞶雖逃亡在外,然其子輒尚在,應立輒為君。」於是衛靈公的孫子輒被立為衛君,這就是衛出公。從此,衛靈公的父子之爭演變成為第二代的父子之爭。

  六月的一天黃昏,衛晉交界衛國的戚邑城處來了十多個人,他們全都穿著喪服,披麻戴孝。守城軍卒喝問「來者何人」,為首的一個回答說:「靈公新亡,新君派臣等迎世子回朝赴喪。」

  守城軍校很有禮貌地問:「誰為世子?」

  蒯瞶哭得大鼻大淚,聲音嘶啞,泣不成聲地說:「我乃不孝逆子蒯瞶也。」

  城門洞開,戚邑宰率各界民眾恭迎世子一行入城安歇。

  原來,蒯瞶聞聽衛靈公駕崩,請求趙簡子支持他回國繼承君位。趙簡子命令陽虎護送蒯瞶歸國。陽虎派了八個人穿著喪服,假裝是從衛國來迎接蒯瞶的,蒯瞶則重孝在身,一路上裝模作樣,哭哭啼啼地來到了戚邑,賺開了城門。但是,齊國應衛出公之請,迅速派兵包圍了戚邑,蒯的陰謀沒有得逞。

  孔門弟子中有人懷疑夫子是否參與過擁立輒為君,冉有就曾問子貢說:「吾夫子是否幫助過衛出公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