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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公伯寮很神秘地說:「朝中議定國君御駕親征之夜,孟懿子大夫遣使抵成傳書……」

  「噢,竟有此事!」季桓子睜圓了眼睛,顯然這件事引起了他的警覺。

  公伯寮獻諂說:「吾夫子派子路做貴府總管,純系別有用心,望塚宰多加提防才是。」

  季桓子感激地點了點頭。

  墮成失敗,朝野上下議論紛紛,流言四起,孔子的思想自然也形成了一個翻騰的海洋。魯君與季氏經過連年爭奪與傾軋,已經精疲力盡,他們經過長期觀察,確認自己不是為了奪他們的權力,而是為了振興國家,恢復魯國在諸侯中的強盛地位,因而才放心地將手中的權柄交給了自己。自己出仕以來,納於言,敏於行,忠於職守,盡心竭力地為國強民富而獻身,取得了較為顯著的政績,不僅定公與季氏滿意,百姓也至誠擁戴,人們編成了歌舞來頌揚自己的功德:「袞衣章甫,實獲我所,章甫袞衣,惠我無私。」

  然而,如今費墮而成未墮,季桓子會怎樣想呢?孟氏兄弟和仲由都是自己的弟子,季桓子肯定認為我們師生在聯手奪魯權,專魯政,他豈肯善罷甘休!魯國的大權不掌握在國君之手已經五代(即經歷了宣公、成公、襄公、昭公、定公五代)了,政權落到大夫(季氏)之手已經四代(即經歷了季氏文子、武子、平子、桓子四代)了,所以「三桓」的後代子孫已經微弱無用了。「強公室,抑私家」和「強私家,弱公室」是勢不兩立的兩種根本對立的觀點,「墮三都」之前,這種矛盾被一種薄薄的面紗掩蓋著。

  自己利用三卿與家臣的矛盾提出了「墮三都」的主張,博得了三家的一致贊同與支持。而今面紗扯掉了,矛盾顯露了,尖銳了,決裂的端倪已經出現,季氏已開始不再信任子路,子路整日閑得仿佛根本不曾出仕。面對眼前的現實,自己該怎麼辦呢?放棄自己的政治主張,妥協投降,以保全頭上這頂烏紗帽嗎?聯絡一切可以聯絡的力量,以維護國君為號召,利用定公的名義,討伐季桓子,復興魯國,改革魯國貴族政治嗎?前者不甘為,後者不願為,那麼就只有棄官離魯,另尋出路……正在這時,弟子子服景伯氣衝衝地走了進來,將公伯寮在季桓子面前如何獻媚取寵,說夫子與子路的壞話原原本本地訴說了一遍,並憤憤地說:「夫子已為公伯寮所惑。只要夫子一聲令下,吾將梟其首以示眾於街頭!」

  孔子聽了,淡淡一笑,平靜而坦然地說:「吾之道將能夠實現,命該如此;吾之道不能夠實現,亦命該如此,公伯寮能奈吾之命何!」

  齊魯兩國緊鄰,夾谷會盟,齊國丟盡了臉面,無法立足于諸侯,時刻尋機報復。但孔子執政以來,政績赫然,國勢大強,齊一直未敢輕舉妄動。如今墮三都失敗,魯國統治集團內部又開始形成離異分裂的局面。一次早朝,齊景公說:

  「此乃天賜良機,正該用兵于魯!」

  黎鉏訕笑著說:「以微臣之見,魯國得治,用兵尚早,應施以巧計,先敗其政。」

  「且莫饒舌。」齊景公不耐煩地說,「爾有何計可施,能敗魯政,快快講來!」

  「待微臣略施小計,保魯國盡衰,前辱盡雪矣。」黎鉏仍在饒舌,他極其神秘地笑著說。

  「愛卿速離孤王,計將安出?」

  黎鉏向左右看了看。景公會意,揮令眾官員退了下去。黎鉏詭秘地說:「大王不聞樂事其二,一是人心感樂,樂聲從心而生;一是樂感人心,心隨樂聲而變異。古人言之,久勞必求逸。魯國數年內外紛爭,如今有孔丘代行相事,其君相必好尋歡作樂。我何不投其所好,送去美女良馬,去其雄心壯志!孔丘乃守禮之士,必要勸阻,墮三都嫌隙已成,如此以來,勢同火上澆油,內訌必起,我計成矣。」

  「桀以妹喜滅,紂以妲己亡。黎愛卿之言是也。」景公手撚著鬍鬚點頭稱讚這是個好主意。

  「此計非欲致魯滅亡,而驅孔子離政。魯乃齊之屏障,此計專為孔子而設。」黎鉏沒忘記夾谷會盟之仇,恨孔子入骨髓。

  「待臣選美女八十,教以東方歌舞成康樂。大王再選出三十駟良馬以贈,此計便天衣無縫,心遂而願就矣。」

  齊王卿商量得意,相視哈哈大笑。

  景公還是放心不下,止住笑聲問:「焉知此計必成?」

  黎鉏十分自信地說:「此計不成,臣甘赴湯鑊!」

  公元前497年,孔子五十五歲。

  正值秋高氣爽,桂花飄香時節,齊使帶領著訓練有素、濃裝豔抹的八十名美女和渾身披著五彩繽紛的衣服的一百二十匹駿馬來到了魯都曲阜城外。他們不敢直接獻給定公,便在南門外的一家客店住下,一邊演習,一邊尋找機會獻技。這家客店距季氏府不遠,這也是黎鉏的精心安排,他要讓季桓子及其貴戚先睹為快,以便引見魯君。

  一天晚上,月明星稀。一陣絲竹笙龠響過,八十名妖冶異常身著奇異華麗服飾的女樂在樂工的伴奏下,啟動歌喉,舒展腰肢,飄飛長裙,曼煖婀娜,驚動了周圍的人們。人們蜂擁而至,圍在客店前的廣場上觀賞,看到精彩處,喝彩聲盈耳。蒼蠅的嗅覺是極其靈敏的,尤其是對腥臊之味,很遠處便能聞到。歌舞的聲浪時高時低,時緩時急,時揚時抑,飛過街道,越過高牆,驚動了季桓子。他急令僕人前往察看。僕人早已耳聞目睹,便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季桓子此時三十出頭,正當春望,煞是多情,便帶領家丁僕從微服前往觀看。

  廣場被圍得水泄不通,季桓子站在外圍,踮著腳尖,伸長脖頸向裡觀望。只見八十名女樂每八人一排,共分十排,輪番歌舞。歌聲遏雲,舞態生風,進進退退,飄忽如仙。又見歌女個個瘦肩蜂腰,佩環叮咚,雙雙鳳眼似睜似閉,張張桃口欲合又啟。最使季桓子神迷意亂、魂消魄奪的還是那奇異的服飾,或紅,或綠,或緊,或寬,一律輕紗所為,那豐滿的酥胸,那突起彈動的乳房,那凝脂白玉般的肌膚與大腿,那……——裸體舞古亦有之。季桓子不覺看得手麻腳軟,恨不得攬入懷中盡弄春潮。

  齊使在暗中已窺見季桓子的神態,悄悄地走到他跟前施禮搭言:「敝女樂多有驚動,還望大人恕罪!」

  季桓子只顧癡迷呆想,哪裡還聽得見有人正在跟他講話。

  使者提高了聲調說:「齊使叩見塚宰大人。」

  僕人扯了扯季桓子的衣襟說:「大人,有人請安。」

  季桓子這才轉過頭來,厭惡地說:「如此天上的歌舞不欣賞,請的哪輩子安!」

  齊使答道:「小人乃齊使樂舞正,特請塚宰大人店內賜教。」

  季桓子聽說是主管女樂之樂舞正兼使者,便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使者,問道:「爾為何方之人,竟有如此絕世之舞女,超俗之樂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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