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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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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回到家中,喜形於色,笑容可掬,立即命家人殺豬宰羊,設宴慶賀。子路心直口快,見夫子興奮得不能自抑,便開口說道:「由嘗聞夫子言,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如今夫子『行攝相事』,『與聞國政』喜不自抑,豈不是自食其言嗎?」 孔子笑哈哈地說:「由呀,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為師今日之喜,亦依古人之言,即君子樂以貴下人也。」 子路問:「何為樂以貴下人?」 孔子回答說:「喜得高貴之位,可以向在下之人勸善懲惡,實現餘生之志,難道還不值得高興嗎?」 子路不再多言,與一班同學入席共飲,盡歡而散。 孔子自五十一歲出仕為官,做中都宰,到五十四歲「由大司寇行攝相事」,「與聞國政」,前後不過三、四年的時間。在這短短的三、四年內,無論外交內政,都取得了顯著的政績,可謂官運亨通,這就更堅定了他實現理想的信念,於是他在籌劃著下一步的打算。 孔子的「忠君尊王」思想是堅定不移的,他對定公虛位,三卿擅權,家臣跋扈的混亂局面很不滿意。他感到唯一的出路便是強公室,即樹立國君的絕對統治權威;抑三卿,即使三卿特別是季氏嚴守臣道,不得僭越;貶家臣,即使家臣老老實實地效忠于主人。總之,要使魯國按照周禮,按照貴族等級制封建社會的秩序治國安民,然後以「仁政」「德治」的魯國為基礎,擴大「仁政」影響,尊天子,服諸侯,統一天下。這便是孔子的抱負與理想,是他一生追求而為之奮鬥的目標。 公開提出「強公室,抑三卿」,「三桓」是斷然不會同意的。孔子分析了魯國政治形勢和各方面的力量,清楚地看到了「三桓」與各自家臣的不可調和的矛盾。 費邑是季孫氏的封地,郈邑是叔孫氏的封地,成邑是孟孫氏的封地。「三桓」都住在曲阜,這三個城堡當時實際上都不在「三桓」的控制下,而為他們的家臣邑宰所盤據,用以對「三桓」鬧獨立性,侵淩「三桓」,以至越過「三桓」而干預國政,即孔子所謂的「陪臣執國命」。昭公十四年南蒯據費以叛,定公十年侯犯又以郈叛。眼下盤據費邑的公山不狃正在窺測方向,以求一逞,他早已不把定公和季桓子放在眼裡,前次夾穀之會調用兵車,他就堅拒不肯撥發一兵一卒。季桓子早有翦除公山不狃之意,無奈費邑兵強城高,他實在是無能為力。孔子就想利用這種矛盾墮三都,即拆毀三卿家臣據以叛亂的三個城堡,以抑制家臣為名,行強公室,抑三卿之實。 主意既定,孔子進宮去朝見定公奏道:「大臣家不藏甲,大夫無長三百丈、高一丈之城,今三家過制,臣請拆除之。」 魯定公欣然准奏,儘管他還不十分明瞭墮三都的意義,孔子也不便挑明,但他認定,孔子的任何主張,都不會損害公室的利益。 季氏府,季桓子依然一個人在獨斟獨酌地喝悶酒,因為費邑宰公山不狃已經三年不曾繳納田賦了,前天他派公差去催,公山不狃非但分文不出,反而將催賦的公差殺死,這一刀顯然砍在他季桓子的脖頸上,不除此賊,難解心頭之恨!家臣既無法駕禦,何以擅魯權,專魯政呢?陽虎的教訓難道還小嗎?正在這時,子貢一手持短劍,一隻手拿著一隻雪白的羔羊皮闖了進來。季桓子見狀,驚嚇得魂飛魄散,戰戰兢兢地說:「先,先生欲,欲將何為?」 子貢感到好笑,如此無勇無謀之輩擔當塚宰,魯國豈有不亡之理!幸虧他還較為明智,將這塚宰之職交我們夫子代理。子貢強忍住笑,故作滿臉殺氣地說:「塚宰可還記得今天是何日子嗎?」 季桓子被問得茫然若癡,結結巴巴地問:「何,何日子?……」 「塚宰真乃貴人多忘事。」子貢冷笑著說,「那麼,塚宰總該認識這只可憐的羔羊及這柄短劍吧?……」 「先生是指?……」季桓子的渾身在顫慄。 「如此奇恥大辱,塚宰豈可忘記!」子貢不無嘲諷地說,「七年前之今日,陽虎豈不是以此短劍殺該羊羔而逼塚宰訂盟的嗎?」 這件事季桓子怎麼能會忘記呢?他眼前時常閃過一系列可怕的鏡頭:陽虎那猙獰的面孔,那陰冷的笑容,那不容置辯的斷喝;那柄閃著寒光的短劍,那挨近他喉嚨的利刃;那觳觫的羔羊,那慘厲的哀號,那淋漓的鮮血……可是他不明白,如今這短劍與羔皮怎麼會落在子貢的手裡呢?不禁脫口問道:「子貢先生,這短劍與羔皮……」 子貢接過季桓子的話茬說:「此乃孔夫子于陽虎叛逃時為塚宰所收藏,以戒塚宰終生不忘此恥也!」 聽了子貢的話,季桓子感激得眼圈濕潤,他感到孔子對自己不單單是忠誠,而且是像師長一樣無微不至地在關懷和愛護著自己。他在為先父當日冷淡甚至迫害孔子而羞愧,為自己沒有及早發現和重用孔子而悔恨和痛心。他感歎不已,唏噓再三,但卻說不成一句感激的話。 子貢看透了季桓子的心,趁熱打鐵地說:「賜聽夫子言,尚有另一豺虎正張牙舞爪地猛撲過來,不知塚宰察覺否?」 季桓子說:「大司寇指的莫非是費邑宰公山不狃?」 子貢說:「塚宰明鑒,夫子所指,正是此人。」 季桓子咬牙切齒地說:「此賊叛心日久,斯正束手無策呢。」 子貢說:「何不及早翦除,防患於未然!」 季桓子為難地說:「談何容易,軍隊全在他的掌握之中,費城既高且堅,斯無計可施矣。」 子貢趁勢說:「可見城牆乃背叛之禍根,塚宰何不墮都拆城呢?」 「墮都拆城?」 「墮都拆城之後,公山不狃失去屏障,只好老實就範,聽從塚宰調遣。」 「此計甚好。」季桓子沉吟著說:「然若其據城固守,將奈之若何?」 子貢說:「塚宰可奏明國君,調集全國軍隊名正言順地討伐之,何患其不服?」 季桓子遲疑了半晌說:「然而……」 「然而什麼呢?」 季桓子不再說下去。其實,這是把明牌,他是在擔心,若費城拆除了,郈城和成城不拆,豈不是自我削弱,自掘墳墓嗎?他的心思子貢看得一清二楚,忙說:「據賜所知,三城邑宰,各叛其主,塚宰應奏請國君,三都同墮。塚宰手掌朝權,左右乾坤,可令郈城、成城先墮,公山不狃則孤掌難鳴,若不請降,則勢同甕中之鼈也。」 季桓子被子貢說得心悅誠服,但他沒見孔子的話,仍覺心中不踏實,便問子貢:「墮都拆城,抑制家臣,大司寇意下如何?」 子貢微笑著說:「夫子早有此意。若無夫子教言,賜怎有如此遠見卓識!」 第二天早朝以後,魯定公將季桓子、孟懿子、叔孫氏三家重臣和孔子留下,共商墮三都大計。魯定公提出問題,孔子闡明理由,季桓子首先響應,叔孫氏表示帶頭拆毀郈城。孟懿子見兩家積極響應和支持,又是夫子的倡導,他的成邑宰公斂陽雖然目下尚無任何叛跡,但難保永久,所以也勉強投了贊成票。於是,魯國歷史上的一項重大決策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決定了。三卿公推子路為軍事總指揮,拉開了墮三都的戰幕。 「三桓」之中要數叔孫氏勢力最小,力量最弱,那麼他何以要率先墮郈呢?原來郈邑宰公若貌為叔孫氏的心腹,言聽而計從,毫無叛逆之心。兩年前的一天夜裡,郈邑馬正侯犯聚徒縱火,殺死了公若貌,取而代之,做了邑宰。休看這侯犯乃馬正出身,仗著身高力大,武術超群而野心勃勃,他心目中崇拜的人物是陽虎,他要挾持叔孫氏,控制「三桓」,總攬魯國大權。如此虎視眈眈之輩,怎能聽叔孫氏的驅遣和役使呢?他肆無忌憚,為所欲為,全不把叔孫氏放在心中。叔孫氏也視侯犯為眼中釘,肉中刺,一心欲翦除之,無奈力不從心,只好忍氣吞聲,打掉牙往肚子裡吞。如今有了這個機會,他自然急如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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