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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顏回也來獻計,為夫子分擔憂愁。

  一日,公慎氏出門送客,見一群頑皮兒童圍上前來,拍著小手,且跳且唱道:「曲阜城,風氣劣,夫懦弱,婦失節,公慎氏,心太邪,妄讀書,當老鱉,欲雪恥,快離絕!」公慎氏聽了惱羞成怒,追撲唱歌的兒童,被客人一把拉住,耳語道:「老兄家醜,全城皆知,否則何來此童謠!此謠必是上天點化於你,要你出妻雪恥,以圖飛黃騰達。我與你同屬衣冠中人,妻女不守婦道,顯犯七出之條,應與之離絕,不離,掏盡江河之水,也難雪恥。兄素性懦弱,小弟願助一臂之力。」

  旬日後,公慎氏果然出妻。

  這場趣劇是顏回導演的。

  公慎氏出妻月余,慎潰氏也離開了魯國。這卻是子貢所為。

  原來,這慎潰氏與子貢家同為曲阜城內的商業世家,彼此情同手足。子貢知道,慎潰氏與季孫氏卻系非親非故,並無盤根錯節的關係。只是季孫氏貪財好色,慎潰氏經商,足跡遍及江南塞北,常不吝錢財,於外地購些珠寶美女贈送于他。特別是那蘇杭美女,歌喉如鶯,舞姿似蝶,金石絲竹,無所不精,枕邊榻上,雲雨無度,令季氏神魂悠蕩,故而兩府來往甚密,慎潰氏也就有恃無恐。

  這一天,子貢拜訪慎潰氏,見了面邊施禮邊口稱「老伯」。慎潰氏素知子貢為孔子得意高足,近來又成了大司寇的膀膊,所以格外熱情,倍加殷勤,設盛宴款待。三巡過後,子貢假裝有幾分醉意,極神秘地對慎潰氏說:「慎端兩家為世交,親如兄弟,伯父待我視為己出,故賜有一機密,不能相瞞……」

  「賢侄有何機密?」慎潰氏驚疑地探過身去,豎起耳朵聽。

  「伯父能為賜保密乎?」子貢欲言又止,故意製造了一種玄妙氣氛,「萬一事泄,賜命休矣!」

  「賢侄但講無妨,老朽定然守口如瓶!」慎潰氏站起身,指指上空說:「老朽指天為誓,若走露半點風聲,願隨紅日西沉!」

  子貢將身子挪至慎潰氏近前,將口附到他的耳邊,低聲地說:「賜與夫子的關係,老伯是知曉的。昨日夫子從宮中歸來,單與賜言,魯國勢日強,即將與齊交戰,全國徵兵攤資。

  老伯富甲天下,聽夫子說,需捐十萬軍資。」

  慎潰氏一聽,臉都嚇白了,生意人愛錢若命呀!他結結巴巴地說:「這,這豈不是要老朽之殘生嗎?縱然是傾家蕩產,也不值十萬呀!」

  「賜之所以冒死前來知照,就是為讓伯父早圖良策,以免傾家蕩產。」子貢極為關切地說。

  「有何良策可圖呢?……」慎潰氏抓耳撓腮,熱鍋上的螞蟻似地在客廳內走來走去。突然,他止住了步,頗為興奮地說:「我何不找季塚宰去,看在世代交往的份上,他總可以幫忙,或減,或免……」

  子貢最怕的就是這一招,他也早料到慎潰氏必用這一招,忙擺手制止說:「哎呀,老伯,這可萬萬使不得!伯父請想,魯國一應大事,哪一樣不由季塚宰所定?萬一他認為老伯是在反對其出兵伐齊,怪罪下來,豈不難保身家性命!官場和政界可不同於經商做買賣,既不能討價還價,也無任何情義。再者,如此一來,伯父這豈不是置賜於死地嗎?方才伯父尚指天為誓,怎麼能如此無義無信呢?……賜真悔恨不該多管閒事而自蹈死地!……」

  慎潰氏果真被鎮住了,他坐立不安。他知道子貢的機智與權變,極力懇求子貢為他想個萬全之策。

  子貢故作沉吟,賣足了關子之後才說:「楚國盛產蠶桑,前天有楚使來說,那裡的絲綢跌價,販至吳越出賣,可以日進鬥金。商賈雲遊天下,錢財便是生命,有利可圖之處便是家鄉。老伯何不去做此絲綢買賣,這樣既可避禍,又可贈筆大錢,以慰多年宿願呢?」

  慎潰氏以為子貢為他出了個好主意,便盛讚子貢的聰明與才智,連連施禮稱謝,並表示以後賺了錢,發了財,定以重金相酬。

  不久,慎潰氏便匆匆收拾細軟,變賣了財產,舉家出走往楚國去了。

  淳於氏罪惡昭彰,民憤難平,現已關押死牢,季桓子下令判死,不日將車裂於市,以教萬民。欲處死淳于氏,閔損持反對態度。他認為,夫子剛做大司寇不久便殺人,便處人以極刑,跟他所一貫倡導的「仁政」、「德治」背道而馳。孔子解釋說:「司寇執法,正是該以仁德化民,以刑法治民。單行德惠,只能服柔弱之民,只有德治與法治並行,方能兼服暴烈剛強之輩。治理天下,德與法缺一不可,好比禦馬,既要有銜勒,又要有鞭策。」

  經夫子一說,閔損恍然大悟。難怪他當年宰單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施行夫子的「仁政」「德治」,但政績卻並不理想,原來癥結在此。

  淳于氏被車裂於市,觀者人山人海,無不拍手稱快。

  孔子並非只講仁德,不講法治。

  自此以後,魯國刑事案件大幅度減少,社會風化大變,逐漸形成了一個民安政清的政治局面。

  第二十章 計強公室 行墮三都

  公元前498年,孔子五十四歲。

  孔子做大司寇不到兩年,不僅取得了外交上的重大勝利,而且把魯國治理得政清民安,一派盛世升平景象。孔子執法,不同於他人,罪大惡極者固然也繩之以法,甚至處以死刑或極刑,如淳於氏就被車裂於市,但更重要的是以仁德,以禮制教化人民,使人民知道怎樣做對,怎樣做不對,何為榮,何為恥。他說:「以政法誘導之,以刑罰整頓之,民暫免於罪過,卻無廉恥之心。以仁德誘導之,以禮教整頓之,民不僅有廉恥之心,且心歸服矣。」審理訴訟案件,他與別人沒有什麼兩樣,但他的奮鬥目標是從根本上消滅訴訟案件。他不僅這樣說,而且也這樣做了,並且取得了較為理想的效果——男的勤于農桑,女的嚴守貞節;市場上詐騙行為絕跡,公買公賣,童叟無欺;鄉校星羅棋佈,讀書聲琅琅盈耳,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互敬互愛,互讓互諒;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署衙清靜,訴訟日稀……如此政績斐然,萬民豈能不稱頌。魯定公與季桓子自然也很滿意。

  孔子整日忙得不可開交,不僅忙他司寇府的本職工作,而且魯定公常召他進宮,請孔子講為政,講治國,講禦民。定公深深感到,滿朝文武之中,孔子不僅最有才幹,而且也最忠誠於他。季桓子也三日兩頭召見孔子,把自己塚宰的份內之事推給孔子去辦。孔子有令必從,從不推託,件件謹慎,樣樣認真,俱都辦得十分出色,而且謙恭有禮,從無僭越之舉,彼此配合得異常默契。忽一日,季桓子對孔子說:「昭公出亡晉國,死于乾侯。昭公夫人吳孟子新亡,合葬于墓道之南。因系出亡之君,不近祖墓,以示貶意。不料國中耆老,皆議斯非,言斯『子彰父惡』。敢請大司寇明教於斯。」

  孔子回答說:「昭公出亡,確系令先君所逐。死後塚宰又不許合葬于祖墓,如此,令先君逐君之罪將永存不滅,豈非子彰父惡乎?」

  季桓子請問道:「墓土已封,無法改葬,有無他法,掩滅先嚴之罪呢?」

  孔子不假思索地說:「這卻不難,只須將墓道向南放寬改築,將昭公墓合併于祖墓,歸入墓道之中,貶君便成了昭彰不臣之罪,令先君不臣之跡亦就掩沒無存了。」

  季桓子拱手謝道:「幸得大司寇指教,以掩沒斯父子之罪,敢不唯命是聽!」

  季桓子立即令冉求等督工改築,朝野上下,有口皆碑,盛讚季桓子遠比其父賢明,能夠禮賢下士,任用賢人。孔子自然也並不與季桓子爭功,把魯國的開始強盛和大治的功勞全記在季桓子的賬上。

  在季桓子看來,魯國即季氏,季氏即魯國。他認定,孔子雖忠於社稷,但更忠誠國民。國民要富,魯國要盛,非依賴孔子不可!恰在此時,又有人為季桓子買來了一批江南佳麗,季桓子更加沉湎於酒色之中,無心問政。他認為,這樣美夢於溫柔之鄉,遠比被政事弄得焦頭爛額舒服得多,幸福得多。由於長期迷於聲色,荒淫無度,精力和身體每況愈下。於是,他奏明魯定公,委任孔子代理塚宰之職,並參與國事的討論。季桓子想,代理而已,若不如意,隨時撤銷。這樣以來,既可在魯定公和天下人的心目中改變季氏弄權的印象,又可充分借助孔門弟子的力量鞏固自己的勢力。魯定公自然十分贊同,孔子代理塚宰,可以強公室,抑私家,削弱「三桓」的勢力,改變魯君世代受人擺佈的局面,因而二人一拍即和,但卻是同床異夢。孔子半推半就,也就欣然接受了。在魯國的貴族統治集團中,除有名無實的魯定公和掌握實權的季桓子,這時的孔子已躍居為第三號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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