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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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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魯定公又錯了。自從孔子任大司寇之職以來,朝中諸事,季桓子俱都推給孔子辦理,他自己倒落了個悠閒自在,整日花天酒地,鬥雞走狗。他雖不諳世事,卻也深明陪國君會盟是個苦差事,國君在外的衣食起居,會盟時的問答禮對均由相禮負責,稍一疏忽,便有喪權辱國之危險,特別是這一次,要冒著十二分的風險。因此,不等魯定公找他協商,他便主動進宮推讓,薦舉孔子為相禮。他說:「臣才疏學淺,不通禮儀,恐辱國辱君。孔大司寇博學多才,足智多謀,可當此任。」 季桓子說出了魯定公的心裡話,這正是定公求之不得的。但他卻故意為難地說:「歷來兩君相會,由塚宰相禮,此乃古禮,怎好推給孔大司寇充任?」 季桓子說:「只要官為上卿,均可任相禮,並非定由塚宰擔當。」 魯定公說:「孔大司寇一向講的是名正言順,塚宰在朝,他恐難受此任。」 季桓子說:「主公可宣大司寇上朝,先委其代行相事,再命其任相禮之職,事可成矣。」 孔子朝見已畢,定公依季氏之言委其代行相事。孔子聽後,很覺意外。齊對魯一直存有二心,如今魯國較前振興,齊非但不敵視,反而會盟慶賀,豈不反常!季桓子見孔子發愣,認為他不願代勞,便說道:「孔大夫代行相事乃我久已想定,只是無時機提出。夾穀會盟之後,斯將永不任塚宰,孔大夫應為國盡力,不負國君之重托。」 孔子知道,季桓子推脫相禮之職,不僅是為了圖清閒,更是怕擔風險。齊魯兩國是異姓諸侯,魯國接受齊國的慶賀,雙方盡合周禮,這叫做親異性之舉。然而這只是表面現象,齊國的真正意圖恐決非如此簡單。「禮」乃先祖所制,但人世滄桑幾經變遷,人心變化更是莫測,以「禮」為名,行非禮之實,在當今天下已屢見不鮮。孔子在齊三年,對齊國君臣頗有所知,晏嬰素講信義,只是已經作古。其餘大臣之中,多有奸詐之徒。特別是眼下當政的黎鉏,更是讓人難以捉摸。他原為高昭子家臣,卻整日與晏嬰形影不離。高昭子與晏嬰不共戴天,他卻能博得雙方的共同器重與信賴,連晏嬰這樣一位睿智英明,一世罕見的政治家也難識其廬山真面目。他爬上了太宰的寶座,主宰著強齊的命運。 孔子在齊,與黎鉏接觸較頻,但卻一直摸不透他。對他的感情也無所謂愛與恨,只覺得他很神秘。他曾奉晏嬰之命保護過孔子師徒,可謂救命恩人,但孔子卻並不感戴他,反而覺得他令人生厭。孔子知道齊景公耳根子軟,料定這次夾穀之會定為黎鉏所策劃,是一個大陰謀。名為祝賀與結好,實則暗藏殺機,欲以刀光劍影脅迫魯君為其附庸。然而,身為大臣,應以宗廟社稷為念,豈可過多考慮個人安危?見義不為無勇也,寧殺身以成仁也,這正是報效國家,實踐自己主張的時機,豈能畏縮卻步?想到此,孔子微微一笑說:「丘受相禮之托,不敢推諉!太宰之職,丘不敢為!」 定公聽孔子欣然受命,如釋重負,高興地說道:「有孔愛卿相禮,朕心放矣。」他似乎覺得這樣說有輕慢季氏之意,便又補充道:「魯乃禮儀之邦,萬不可失禮于齊國君臣。」孔子說:「啟奏國君,齊侯于國書上明寫著『乘車之會』。『乘車之會』乃修友好,不以暴力相淩。昔者齊桓公不以兵車,九合諸侯,一匡天下。雖然如此,然而臣嘗聞:『雖有文事,必有武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昔楚約宋襄公會盟于孟,亦言乘車之會。然楚伏兵于孟,宋卻毫無戒備,被殺得一敗塗地。前車之覆,後車之鑒也,望君王命左右司馬訓精兵五百乘,屆時護駕前行,伏兵于夾穀隱蔽之處,以備不測。」 魯定公准奏,立即命左司馬樂頎,右司馬申句須,於全國軍中選精兵五百乘,加強訓練,不得有誤。孔子本人則全權總理會盟事宜。 這夾谷是位於泰山以東的一處狹長的溝谷地帶,谷深林密,四周層巒疊嶂,蒼松翠柏,遮天蔽日。鳥在林中棲息,蟬在枝頭吟唱,蛙在溪邊鼓噪。千溪萬壑,流水叮咚,似在歌詠;南坡北嶺,鹿奔雉飛,像在比賽。多麼靜謐幽雅的世界啊!然而,公元前500年盛夏,這密林幽谷之中卻孕育著一場風暴,一場血腥的屠殺。 祭壇依山而築,宮殿傍水而建,飛簷斗拱,小巧玲瓏,四周有高牆圍擋,遠比曲阜宮室華美。圍牆內又有一堵隔牆,把整個建築分為東西兩個對稱的跨院,結構甚為新穎別致。黎鉏興工建此會址,很用了一番心思。表面上齊是這次會盟的發起者,東道主,將會址建得考究一些,以示莊重和誠意。實際上,他這是為齊侯興建了一處避暑行宮,以討好景公。孔子依諸侯相見之禮,先行入內晉見齊景公。齊景公也依禮接魯定公分賓主入內,各自獻上見面的禮物——一隻大雁。 第二天,齊景公先去壇台,令黎鉏迎接魯定公來壇會盟。孔子偕魯定公來至壇邊,魯定公舉步欲從西階登壇,孔子扯扯他的衣襟,示意稍候。黎鉏發覺,微微一笑,也不搭話。黎鉏上壇報與齊景公,齊景公下壇迎接,於是兩位國君攜手從東階拾級而上。黎鉏這才招呼孔子,二人隨後並肩登上壇台。 兩位國君各自按賓主坐定,黎鉏站在齊景公身邊,孔子立于魯定公側旁。黎鉏代表齊景公,以盟主的身份首先講話,他說道:「齊魯比鄰,似唇齒,若比肩,且曆有姻親,世代友好。齊侯欣聞魯國大治,國泰民安,不勝歡悅,特聚會以示祝賀,並永結盟好。」黎鉏講完,兩國相禮便引導國君正式舉行儀式——祭拜天地,歃血為盟,相互贈送象徵和平的玉帛等禮品,相互祝賀。齊是盟主,黎鉏將手一揮,兩位使從各端著盛有活雁和酒器的盤子登上祭壇,來到魯定公面前。一位使從用牛耳尖刀把雁殺死,向兩樽酒杯中各滴了幾滴血,退于一邊,黎鉏捧起一杯血酒遞與齊景公,齊景公離座,向魯定公雙手舉杯。孔子捧起另一杯血酒遞與魯定公,魯定公接過,雙手舉杯還禮,與齊景公對視,二人齊肩舉杯向天地各灑少許,然後一飲而盡,這便是「歃血為盟」,是古代結盟的禮節。 魯定公高興地說道:「魯國願與齊國共建繁榮,禮尚往來,互通工商。」 齊景公更是熱情,說道:「齊魯雖異姓諸侯,實乃兄弟也,從今往後,情同一國。」 孔子聽後,心中不禁一悸。齊早有併吞魯國之意,今天從齊景公的熱情中看出了他的狂妄野心。齊雖是太公姜尚的封國,但與魯國不同,魯國乃是天子嫡親封地。這「情同一國」,實在是不合「禮」之詞,本想站出反詰,但見定公無不悅之色,也就忍住。 黎鉏說道:「兩君相會乃兩國幸事,不可無樂。今有一班樂工。特獻四方之樂以助興,請兩位君主欣賞。」 黎鉏說著向壇下揮手,一群面目猙獰的怪物鼓噪而至,他們手持刀槍劍戟,旍旄羽祓,狂歡亂舞,妄圖於混亂中劫持魯君。 諸侯相會,歌舞助興,這是常例。魯定公在國內,聽膩了魯國的歌,看厭了魯國的舞,很想借此機會觀賞一下異國他鄉的藝術風味。可是,齊國登臺的「樂工」既非窈窕淑女,又不是風流少年,而是一群七長八短,齜牙咧嘴的鬼蜮。他們咿咿呀呀,手腳亂彈,邊跳邊向魯定公圍來,手中的刀槍斧鉞在定公面前搖來晃去,嚇得定公面如土灰,渾身顫抖,不覺依偎在孔子身上,孔子萬沒料到齊國竟能表演如此歌舞,他怒火中燒,心血上湧,二目圓睜,刷的一聲拔出寶劍向「樂工」喊道:「爾等休得無禮!」他一邊護住魯定公,一邊轉向齊景公質問道:「齊魯兩君友好盛會,不用宮廷雅樂,卻用蠻夷之音,是何道理?百姓炫惑諸侯,依禮,依法俱當斬首,請齊主事者依禮、法行事!」 齊國的主事官看看黎鉏,黎鉏將頭轉向一邊,置之不理。孔子見狀說道:「齊魯既修兄弟之好,齊事亦即魯事,魯豈能視齊失禮托法而不顧!魯司馬何在?」 孔子的話音未落,只聽山搖地動一聲怒吼:「下官在此!」 隨著一聲空谷迴響,申句須與樂頎躥上壇台。 齊眾定睛看時,壇上屹立著兩座高高的鐵塔,都不禁悚懼汗然。只見兩位將軍向魯君與孔子深施一禮說:「末將聽令!」 孔子命令說:「請代齊行事,斬帶頭樂工以正禮法!」 「末將遵命!」只見寒光閃處,兩個領頭樂工的頭顱滾落在地,其餘的四處逃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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