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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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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悶熱異常,人都在張著嘴喘息,遠處的山谷裡傳來了戰馬的嘶鳴,近處的密林裡有戰車在滾動,整個夾穀彌漫著灼熱的空氣,似乎隨時都會爆炸,隨時都會燃起漫天大火…… 這一夜,雙方都過得很不平靜。 齊景公大發雷霆,在軍事上他常勝於魯,今天在外交上卻一敗塗地。他斥責黎鉏說:「孔子導其君行仁義,循古禮,爾卻導朕行夷狄之陋俗,害朕於不義,失禮于諸侯,為天下笑,居心何為?」黎鉏雖口頭認罪,但心中卻並不懼怕,他知道景公雖然生氣,但圖魯之心並未改變。只要能從魯國那兒得到好處,景公自然會高興,自己也照樣得寵弄權。今天這第一個回合算是失敗了,下一步該怎樣辦呢?怎樣才能從魯國那兒弄到好處,達到預期的會盟目的呢?他在籌劃新的陰謀,玩弄新的花招,齊魯兩君,特別是那孔子,不是都喜歡欣賞那宮廷雅樂,只有這樣才算是合乎古禮的嗎?這個好辦,於是黎鉏奏請齊景公說:「啟奏大王,此番會盟,難道就這樣不歡而散嗎?」 齊景公餘怒未息,緊板著面孔說:「魯國君臣俱已震怒,且人家已有武備,不散又有何法?」 黎鉏說:「盟約未簽,勝負未定,大王何必灰心喪氣呢?臣請大王明日設宴,招待魯國君臣,賠禮請罪,以解今日之隙。」 「事情鬧到這等地步,也只好如此。」齊景公喘了口粗氣說。 黎鉏連夜籌辦宴席,趕排歌舞,忙得不可開交。 魯定公隨孔子回到住地,便要孔子回明齊景公,離開這是非之地。不久齊使又送來請柬,請他君臣明日赴宴。定公驚魂未定,哪裡還敢前往赴宴!孔子勸慰道:「君王休要擔憂,有孔丘在此,諒齊人奈何不得。我們匆匆離去,反遭他人恥笑。若黎鉏竟敢不軌,景公近在尺間,性命操在臣手。且有左右司馬侍立壇下,五百乘兵車陳于山林,何患之有?屆時我主儘管開懷暢飲,不虛此行!」 魯定公還是放心不下,憂鬱無言。無奈事已至此,只好聽大司寇安排。 第二天一早,齊景公親自來請魯定公君臣赴宴。宴會仍設在昨日的那個祭壇上,景公、定公共桌,黎鉏、孔子左右分別相陪。齊景公面有羞愧之色,殷勤賠笑。黎鉏不時向兩位國君張望,趁吃酒的當兒偷看孔子。孔子見狀,知道黎鉏還有新的花招,便倍加留意,只是不便顯露,假意只顧痛飲。 黎鉏見魯國君臣只是貪杯,心中不免好笑。經過昨天的一場較量,他早已不把定公放在眼裡,只是這孔子確非等閒之輩,竟敢當著齊國君臣的面斬殺齊國樂工。可是現在你失算了,等會你喝醉了,我定要你君臣醜態百出,迫你就範,作我強齊附庸。到那時,我看你這位赫赫有名的聖人,將何面目去見魯國父老!黎鉏這樣想著,勸酒更加殷勤,一樽接一樽,一碗連一碗。景公與定公已經醉話連篇了,黎鉏起身說道:「臣不通禮數,昨日多有得罪!今有宮廷樂工一隊,善習齊風,願獻技于兩君席前,一則贖昨日之罪,二則助今日之興。」 魯定公聽說又有樂工歌舞,急忙說道:「朕已醉矣,不,不……不要樂,樂工。」 黎鉏哪管這些,迫不及待地說道:「魯君欲賞齊風,請樂工上場獻技。 孔子默不作聲,他要觀察事態的發展,並不急於說話。 幾位琴師調撥琴弦,一曲悠揚的調子奏過,四位女樂伴著一位太后服飾的女樂上場邊歌邊舞。四名女樂圍著太后服飾的女樂進進退退,忽而列隊行進,忽而作駟乘之形。太后服飾的女樂極盡力量,做出各種媚態和淫蕩的動作,不時地以目挑逗定公。四名女樂各將手中鮮花交給太后服飾女樂,將其圍在中間,如眾星捧月。太后服飾的女樂在四女樂簇擁下款步輕邁,婀娜前行,將手中的鮮花獻與定公。定公搖搖晃晃,正欠身去接。只聽「哐當」一聲巨響,眾人皆驚。只見孔子將面前幾案掀翻,美酒佳餚潑灑滿地。孔子奔上前去,按住魯定公說道:「主公慢來,此歌乃誣爾先祖之淫辭,此女扮作文薑,獻花乃視我主為禽獸也。」 魯定公大吃一驚,愕然向孔子看去。 原來這五個女樂扮的是文姜和齊宮宮女,唱的是齊詩《載驅》。《載驅》的內容是齊景公之先祖諸兒與其妹文姜的亂倫羞事。 孔子怒不可遏,渾身顫抖,載指女樂喝道:「爾等踐踏盟壇,不僅破壞齊魯兄弟之盟,而且以淫辭誣爾先祖,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孔子轉向景公說道:「請大王速誅女樂,以潔兩君視聽,更慰汝先祖在天之靈。」 齊景公見孔子發怒,斥責女樂,不知是何原因,又聽孔子要誅女樂,以慰先祖在天之靈,更加莫名其妙,忙向道: 「大夫何故震怒?」 孔子回答說:「大王深居宮中,焉知貴國風情否?《載驅》乃國人斥爾先祖之音,如今竟以恥為榮地于齊魯會盟之壇演唱,大王將何面目見先人於地下!……」 景公急問:「何辭也?所記何事也?」 孔子羞於回答。景公又問黎鉏,黎鉏此時嚇得跪在地上更不敢言語,只求景公寬恕。 齊景公又催孔子快講:「孔大夫請講無妨,朕免你汙君之罪。」 於是孔子簡要地將二百年前齊國的那段不光榮的歷史敘述了一通,齊景公聽後,羞得臉發紅,氣得唇發青,驚得魂魄出竅,急令將女樂盡數斬首,以雪今日之恥。 好一個太宰黎鉏,真乃機關算盡太聰明,竟然在莊嚴的外交盟壇上自掘祖墳,自鞭祖屍,齊景公豈能不惱! 兩國會盟,盟約應本著平等互利的原則協商締訂。而夾穀會盟的盟約卻是齊國早在臨淄就已擬好,只拿到會上來讓魯國簽署執行,這哪裡是什麼兄弟之盟!盟約共有九款,最後一款為:齊國出征時,魯國需出三百乘兵車相從,否則便為破壞此盟。這顯然是要魯國無條件地承認自己是齊國的附庸。昨夜魯君臣研究這個盟約時,魯定公讀到這最後一款,義憤填膺,拒不肯接愛。孔子考慮到兩國強弱懸殊的客觀形勢,這一條雖然難以拒絕,但卻不能無條件地接受。見眼下的鬥爭形勢有利,便挺身說道:「魯君讀齊所擬之盟約甚喜,只末款未盡解其義,請齊侯明示。」 這一款原本是黎鉏臨時加上去的,所以齊景公理不直,氣不壯,吞吞吐吐地說:「齊魯既結兄弟之好,理應相助。」 孔子說:「大王所言極是,兄弟之間理應相助。然則,昔者齊所侵魯汶陽等地,若不歸還,何談兄弟之誼,手足之情呢?」 齊國君臣猝不及防,被問得瞠目結舌。「這,這個……」那齊景公嘴直張,但卻說不出話來。他忽然想起,昨夜曾有心腹內侍奏道:「小人謝過以言,君子謝過以行。大王既知失禮于魯,何不將所占魯之汶陽、鄆、龜陰三地歸還之,以表修好之誠意!」可見,齊魯竭誠修好,若水之歸海。想到這兒,齊景公下定決心,歸還了以往侵佔魯國的全部土地。 齊魯重修舊好,結為兄弟之邦。 孔子隨機應變,折衝尊俎,以「禮」為武器進行鬥爭,以弱勝強,保全國格,取得了外交上的重大勝利。 第十九章 司寇執法 人民受惠 從嚴冬過來者方知春天的溫暖,久病初愈者方知健康的幸福,度過漫漫長夜者方知光明的偉大,初出洞穴者方知天地的遼闊。魯國長期受齊晉的欺淩與脅迫,一旦挺起胸來,昂起頭來,怎能不心花怒放!夾谷會盟,孔子斥齊君臣,斬齊樂工,不費一兵一卒收復了久已失去的國土,震驚諸侯,怎能不令人欣喜若狂! 夜,一年三百六十五個夜,人們早已司空見慣。夜,是黑暗的標誌,污穢的象徵,丑類的聚會。然而,公元前500年盛夏魯都這個夜晚卻不同凡響,這是個勝利之夜,揚眉吐氣之夜,燃燒著光明之夜,狂歡之夜。全城居民,潮水般地湧上大街小巷,鼓樂喧天,歡聲雷動,燈籠火把映紅了天空,遠遠望去,宛如一條火龍在翻騰,在滾舞。狂熱的人群載歌載舞,使曲阜的每條街道都變成了歡騰的河流,整個曲阜城則是盛滿了歡歌笑語的海洋。無違和無加陪著亓官氏夾雜在歡樂的人群中,她們像這河流裡的浪花一樣在起伏,在流淌,亓官氏沉浸在這歡騰的熱流中,她感到溫暖,感到甜蜜和幸福,她仿佛第一次看清了丈夫的心胸和面容,認識了人生的意義…… 魯宮內正在大擺國宴,文武大臣濟濟一堂,共慶共賀。魯定公、季桓子走了進來,廳堂內頓時鴉雀無聲。魯定公站在首席位置上,用目光掃視著整個大廳,仿佛在尋找著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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