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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恰在此時,季桓子的封地費邑鑿井,從地下挖出一隻陶罐,裡邊裝著一隻似羊非羊的動物,誰也叫不出它的名字,大家都覺得奇怪,便獻給了季桓子。季桓子看了也十分驚訝,問遍了周圍所有的人,沒有知道這是個啥怪物的,忙派冉求去將孔子請來。季桓子說:「費人穿井,於土中掘得一狗,此為何物?」

  孔子回答說:「以丘說來,土中所得之物非狗,羊也。」

  在場的人全都瞪大了驚異的眼睛。季桓子問:「夫子怎知所得非狗而羊?」

  孔子說:「丘聞山中有土石之怪,名夔、魍魎;水中之怪謂龍、罔、象;土中之怪叫羵羊。今穿井從土中所得,必為羵羊無疑。」

  季桓子問道:「怎麼叫羵羊呢?」

  「非雌非雄,徒具羊形。」

  季桓子命人詳細察看,果然非雌非雄,僅具羊形罷了。這使他更加欽佩孔子的淵博學識。南宮敬叔因是孔門弟子,更加感到自豪。待大家坐定,南宮敬叔忽然說:「吳王夫差伐越,於會稽得一巨骨,訪遍列國,無人知曉。昨日來魯,居於驛館,欲請教夫子。幸今日夫子在此,何不召吳使載骨前來以觀,共長見識。」

  季桓子欣然同意,不等孔子回話,便令冉求往請吳使。不足一刻工夫,冉求和吳使來到堂上。吳使仔細端詳著孔子,只見他身高九尺有餘,一掬黑須飄灑胸前,紫紅色的臉膛十分和祥,不禁肅然起敬地說道:「久聞夫子乃當今聖人,吳國偏遠,有緣今日會見,乃終生大幸!吾王夫差征越國,於會稽城垣中得一大骨,遍訪列國,無人知曉,請孔夫子辨別,一掃我君臣霧障。」

  孔子微笑著說:「過獎了。我只不過比別人好學罷了,何敢當『聖人』之名。待我詳觀骨骸再發妄言吧。」

  眾人陪著孔子來到門外,圍著車上的巨骨看了一會,孔子還用手比量來,比量去,半天才帶領眾人回到房中。眾人不好開口追問,只見孔子眉間聚起一個「川」字,用手指輕輕地敲打著桌面,時而抬起頭向門外車上看看,時而瞑目深思。突然,他眉頭舒展,臉上微露喜色。南宮敬叔與冉求都知道老師已經有了答案。孔子微微一笑,雙手抱拳向吳使一拱說:「此乃防風氏之骨,距今已有二千餘年。」

  吳使懇求似地說:「請夫子言其詳!」

  眾人亦都以期待的目光望著孔子。孔子不慌不忙地說:「禹繼承舜之領袖以後,曾大會各部落首領于會稽,待各部首領到齊,正欲會盟,禹發現防風氏未到。此人生得身高無比,力大如牛,一向恃強淩弱,今日聚會又遲遲不來。禹于治水期間曾會其面,知其蠻橫殘暴,不聽調遣,正欲除他。會盟將完,防風氏醉醺醺而來。禹素來最恨吃酒誤事者,豈能不惱!便令人將他拿下,聲討其怠慢首領,不尊法令、恃強淩弱、侵暴鄰國之罪,然後斬首示眾。據傳他死後躺在地上,占地九畝有餘。今貴國於會稽得此骨,除他而誰?」

  孔子講得有根有據,眾人聽得津津有味,聞後都長長噓了一口氣。吳使想:魯國離會稽千里之遙,竟能知道得如此詳細,怎不令人感佩!伍子胥在吳國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但與孔子相比,真有天地之差,霄壤之別。想到此,他急忙站起身,深施大禮,代表吳王向孔子致謝。

  從此以後,孔子的賢名傳得更遠,慕名而來拜師求學者更加增多。

  西北風凜冽地吹著,樹梢打著呼嘯。寒冬已到,天陰沉沉,地灰濛濛,整個世界被鉛灰色挾裹著。陽虎的心在寒風中顫竦,他的算盤撥得並不如意,他的幻夢已經破滅,而致使他失敗的原因不是別的,正是孔子的智謀。說也奇怪,這個三十多年的冤家對頭,陽虎此刻非但不恨孔子,反而欲將他拉到自己一邊,共同對付「三桓」與魯定公。如今的孔子竟像一塊肥肉,誰都想捧著啃上幾口,沾一嘴油,以便招搖過市,煩耀自己的富有。又像一個沉重的砝碼,誰都想搶過來放到自己一邊,以便勝過對方。陽虎深知孔子與自己的主張截然不同,自己是「求權」,「求富」,而孔子是「求仁」。難道「求仁」,就不想做官嗎?許他以世卿世祿難道他就不動心嗎?他父親才是個陬邑大夫,死後沒有俸祿,否則他們母子何能清貧而卑賤呢?想到此,陽虎決定去見孔子。

  這天,孔子帶領弟子們練習射禦回到家,子貢告訴他說,陽虎來過兩次,看樣子好像有急事。孔子聽後,不覺低低「哦」了一聲,心裡想,陽虎找我會有何事?如果季桓子有事,會打發冉求來。跟陽虎這種人,還是少打交道為好。正在這時,孔鯉急火火地進來說:「陽虎求見,父親快去會客吧。」孔子見陽虎一天三次求見,心中更加生疑,決定回絕,轉身對兒子說:「前去回稟,就說為父不在家。」

  子貢和孔鯉相互看看,二人不解地搖搖頭。

  陽虎見孔子有意回避,邊走邊思量著計策。

  第二天孔子繼續和弟子們練習射禦,待回到家中,孔鯉與公冶長迎上前去,吞訴他陽虎剛才送來了一隻蒸豚(小豬)。孔子聽後跺腳說道:「這陽虎真乃詭計多端,昨日三次登門,今日又趁我不在而饋豚,誘我上門拜謝。」

  孔鯉不解地說:「陽虎有何可怕,父親一直避著他。」

  孔子說:「三十餘年來,陽虎一直視我如仇敵,如今忽而一日三訪,饋豚贈禮,其中定有緣故。我乃謹慎以待,並非懼他。」

  公冶長說:「收人之禮,需親往拜謝,看來今日是難以回避的了。」

  孔子背著雙手在室內踱步,突然停住,對公冶長說:「速去陽虎府中,探其在家否?」公冶長明白了孔子的意圖,急急向陽虎家奔去。

  轉瞬間,公冶長回來稟報說,陽虎剛乘車往孟氏府中赴宴去了。孔子聞聽,急忙穿戴整齊,直奔陽虎家中。門人言說陽虎不在,孔子說明來意,讓門人代謝,然後轉身離去。恰在這時,陽虎乘車迎面而來,孔子想避已來不及了,只得上前施禮,感謝他饋豚之情。

  陽虎急忙下車還禮,知孔子是乘自己不在家而來答謝。他何嘗不是假說孟府赴宴,其實停車於小胡同口窺探呢?陽虎邀孔子進家敘談,孔子推說勞累一天,弟子們正等他回家用餐,不能奉陪。陽虎並不惱怒,而是微笑著說道:「陽虎乃一魯莽武夫,不明禮數,多有得罪。今求教若渴,不知夫子肯賜教否?」

  孔子只求快快脫身,自然不願和他饒舌,然而出於禮貌,只好勉強應付說:「丘也不才,實不敢當。大人乃魯之顯赫,孔丘視大人若矮子觀天。」

  陽虎並不在意孔子的推託,單刀直入地問:「常言道,君子不念舊怨,莫非三十年前阻宴之怨,孔夫子仍耿耿于懷嗎?」

  「孔丘在家無怨,在邦無怨,大人何必提及以往!」

  「那好,請問孔夫子,一個人心懷韜略,卻不顧國家衰亡,而只圖個人潔身自好,能算是『仁』嗎?本想從政,卻屢失良機,能算是『智』嗎?」陽虎不等孔子回答,上前一步說:「魯之政在『三桓』已近百年,當今天下,天子被逐,諸侯爭權,禮樂崩潰殆盡。夫子乃聰睿博學之人,難道能碌碌一生,永仰人之鼻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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