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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陽虎侃侃而談,孔子隨著話音推敲他的用意。原來是在說服自己與他一起反對「三桓」。

  陽虎又將那「世卿世祿」的誘餌垂給了孔子,誘他上鉤。這是個攸關重大的事情,不能再回避了。孔子上前拱手道:「對國家之盛衰,人各持政見與治世之術。大人欲仿效諸侯爭權,豈不破壞周禮?即使大權在握,不行仁政,不以禮樂化民,焉能長治久安?丘欲以周公之道默化君臣,既可使百姓免于刀槍之苦,又可定國於詩書之盛。自東周以來,戰爭蜂起,何止百年。我欲以仁德化干戈為玉帛,拯救華夏,恢復一統。丘不為一家一族之榮耀,豈冀求世卿世祿以澤被後世!為尋求阻止分裂之道,丘甘願疏飯飲水,枕肱肘而眠,視不義之富貴如浮雲耳。」

  陽虎又是微微一笑,轉而正色說道:「夫子所論,可謂高明至極,然而皆空論也。昔周公高居三公九卿之首,制禮作樂以化萬民。初行時若日出東山,光焰萬丈。可歎後世個個衰弱無能,故封國百余,姬姓遍佈天下。而今同族相爭,父子相殘,周名存而實亡。我等在此霸主迭起之際,仍固守周之舊禮,何異於緣木而求魚?你若能與我共起,不枉你滿腹治世之經綸。夫子已年近半百,時不我待,儘管你才華橫溢,無職無權,焉能施展才幹?何談實現抱負?時光像流水一般逝去,難道就讓它這樣白白逝去而不惋惜嗎?」

  孔子在默默沉思,似乎覺得陽虎說的也有一些道理。他抬頭看看四周,太陽已經落山,天紛紛揚揚地下起了大雪。街上靜得要死,雪花無聲地飄落到地上,轉瞬又被微風吹到牆角或路邊。孔子的心雪花般地飄忽不定:他本不同意陽虎犯上作亂的行為,但覺得他說的話較為現實。是什麼道理呢?又說不出來,正如眼前飄飛的雪花,看得見而抓不住,即使偶爾能夠抓住,卻又即刻融化了。他感到陽虎的兩道目光比寒風還凜冽,只求得快些離開這是非之地。自己本來不想參與陽虎與「三桓」的糾葛,但今天卻無意地誤入它的邊緣,其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看來他們是非拼個魚死網破不可了,自己該怎麼辦呢?

  陽虎見孔子沉思不語,欣喜自己的話已經對他產生了影響。孔子到底會怎麼辦?陽虎在揣測著。當然,也不能逼他立即做出答覆。看看天色已晚,雪愈下愈大,該分手了,於是陽虎微笑著說道:「虎非陷夫子于不義,還望夫子三思!……」陽虎說著向孔子詭秘地笑了笑,然後步入他那黑洞洞的大門。

  孔子回到家,眾弟子早已吃過晚飯。大家見夫子悶悶不樂,不便多問。公冶長夫婦服侍他吃飯。孔子問:「子路今日該到了吧?……」

  公冶長說:「請父親釋念,子路兄一向是信守時間的,興許此時正在快馬加鞭地趕路,或正在拴馬呢。」

  說話間就聽到了子路那粗大嗓門的吵嚷聲……

  第十六章 夫子運籌 家臣叛逃

  三天前,孔子將子貢叫到身邊說:「賜呀,煩你明天前往蒲邑,召仲由返回,為師有要言相囑。」

  子貢不解地問:「子路兄離去不足兩日,為何又要召回?」

  孔子解釋說:「聞聽由正于蒲邑組織農夫挖溝開渠,以備防汛排澇之用……」

  子貢讚歎說:「此乃未雨綢繆之舉,防患於未然也。」

  孔子說:「是呀,由乃為師之得意弟子,現已出仕為官,能夠勤政愛民,為民預防水患,我聽了甚是欣喜。可是,他不該以自己的俸祿賑濟民工,每人每日賜一簞食,一壺漿。」

  子貢越發糊塗了,他瞪著兩隻疑惑的大眼睛望著夫子:「子路肯以自身俸祿賑濟民工,每日賜簞食壺漿,正是遵夫子『仁』之教導而為之。仁者愛人,身為邑宰,愛民若子,有何不可?」

  孔子果斷地說:「仲由禍在眉睫,你只說為師命他速返。」

  子貢為難地說:「我自身糊塗,怎能說服他人?若子路推說公務繁忙,不肯從命,賜又該如何?」

  孔子嚴肅地說:「賜呀。此等小事竟糾纏不清,何以做兩軍陣前之說客?」

  子貢被問得無言以對,滿臉騰起了紅雲,現出了十分為難的樣子。

  顏回拉拉子貢的衣袖,低聲說道:「你去把子路盛湯之飯缶砸碎,他便不召而自回,到那時,夫子定會教導於我們。」

  子貢聽後,略一沉思,方恍然大悟說:「對呀,子淵真比我穎悟十倍!」

  眾人齊聲催促道:「子貢,快去快回,夫子含而不露,無先後放,定有新學問教吾輩。再者,子路一回,杏壇便無風而浪湧了。」

  子貢來到孔子面前,像戲臺上的傳令兵,單腿跪地道:

  「夫子失怒,弟子端木賜得令去也!」

  眾人見他滑稽,不免哄笑起來。孔子也被逗笑了,說道:

  「子路不回,當心腦袋!」

  「是,弟子謹記,」子貢向眾人做了個鬼臉說,「子路不回,讓他當心腦袋!」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子貢出門,駕車往蒲邑而去。

  話說孔子正在惦記子路為何遲遲不歸,難道子貢不向他講明緣故,他就真的不從命嗎?還是公冶長瞭解子路,他說子路從來信守時間,說不定他此時正在快馬加鞭地趕路,或正在拴馬呢。說話間,子路與子貢吵吵嚷嚷地闖了進來,兩個都變成了雪人。只見子路一手持鞭,一手拉著子貢,雙唇直抿,兩眼佈滿了血絲。而子貢卻是笑嘻嘻的,也不掙脫。顏回見狀,忙上前去勸說。子路見顏回前來,放開子貢,問道:

  「子貢說夫子讓他砸我的飯缶,可真有其事?」

  顏回笑笑說:「是夫子命他召你急回,至於砸飯缶……」

  「是夫子讓砸的!」子貢搶著說道。

  子路聽他二人說話支支吾吾,明白是他們在搗鬼,揚起鞭子恫嚇子貢,子貢躲到孔子身後,讓夫子那高大的身軀做他的屏障。這時子路方悔自己失禮,進門竟未首先拜見夫子,而一味與同學們胡鬧,臉羞得像塊紅布,頭像放了血的鬥雞,耷拉在胸前,那大粗嗓門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少女似地忸忸怩怩地說:「仲由見過夫子。方才由失禮,望夫子嚴懲。」

  孔子並不責怪,也不生氣,反而哈哈地笑著說:「由呀,你這個野小子,莫非治理蒲邑,全賴這手中的鞭子?」

  「夫子可親往蒲邑考察弟子的政績,」子路十分委屈地說,「弟子時刻謹記夫子教言,視民若父母,豈能以鞭役使?」

  「二三子各自就坐,聽我曉以利害。」孔子避開子路的話題,並不就事論事。

  南宮敬叔與顏回等弟子讓孔子于幾前坐下,然後各自圍了過來,或坐、或蹲、或立,洗耳恭聽夫子的教誨。

  孔子說:「仲由見暴雨將至,低窪之處恐受水災,所以使民修溝洫以備泄水,且身先士卒,晝夜不息。吾聞聽之後,內心感到無限欣慰!為官者,假如皆若仲由,天下豈會有災!」

  孔子的話似一股暖流,流遍了子路的全身,子路不覺兩眼濕潤,心裡暗暗地說:「知我者,莫若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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