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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凡在泰山頂上過夜者,多是為了第二天早晨觀賞日出奇景。不到四更,孔子師徒就來到了日觀峰,靜坐而待日出。可是天不作美,極目望去,見到的卻是茫茫白雲無邊無際,像汪洋大海一般,陣風掠過,雲濤滾滾,氣壯山河。時而有大片白雲在群峰中回旋繚繞,青峰浮於雲上,時隱時現,若詩,類畫,似仙景,實為壯觀。日觀峰下,有一巨石平地向前探出兩丈多遠,此石名「拱北石」,又稱「探海石」。三三兩兩的人在此眺望東海,有兩三個竟爬上了巨石的頂端。他們來到瞻魯台向南遙望自己的家鄉。瞻魯台附近,在對峙的兩座峭壁之間,有三塊大石互相銜接抵撐成橋形,稱為「仙人橋」,橋下是萬丈深壑,十分險要。雲在橋上蕩,煙從橋下竄,人行於橋上,飄飄欲仙。子路攙扶著夫子小心翼翼地渡過仙人橋,在一塊大青石上坐下休息,弟子們相繼圍攏過去,形成了一個群仙聚會。孔子說:「我們師生雖聚于仙人橋頭,然而卻難以成仙,吾輩亦不欲成仙,遊覽完畢,仍要回至現實中去,為仁政德治之理想而奮鬥。因我較汝輩多了幾歲年紀,無人肯用。平日汝輩常言「『無知我者也!』若有知者,請汝輩出仕,汝將何為?」

  每到這種場合,總是子路第一個搶先發言。他說:「戰鼓咚咚,驚天動地,旌旗獵獵,遮天蔽日,由統率大軍追亡逐北,殺得敵人潰不成軍,猶如狼入羊群,割下俘虜的耳朵串成長串,凱旋而歸。」

  孔子評論說:「可謂勇士矣。」

  子貢說:「齊楚交兵,戰於廣漠沙場。兩軍對壘,戰場上沙塵蔽天,廝殺聲盈耳。賜穿縞衣戴白冠,前往遊說交戰雙方,詳論利害,曉以用兵之禍,使齊楚停戰休武,言歸於好。」

  孔子說:「可謂辯士矣。」

  顏回在專心聽著同學們的高談闊論,默不做聲。孔子問道:「回何無言?」

  顏回笑笑說:「武有由,文有賜,回無能可言。」

  孔子說:「人各有志,回具此昂藏七尺之軀,有預知東野華軼馬之智,有讀書破萬卷的學問,豈能無志?照直說來,待為師批評。」

  原來前不久,魯定公聽說顏回為孔門第一賢弟子,想起用他從政,召進宮去面試,對答中談及了東野華。東野華是魯定公的禦馬官,以善騎稱著,頗得定公賞識。魯定公問顏回:「你可曉得東野華精于禦馬嗎?」顏回答道:「東野華禦馬,雖則精明,但未完善,不久其馬必軼。」魯定公聽顏回言語中有頂撞之意,十分不滿。

  顏回的面試失敗了,沒有被錄取。但過了不久,東野華所駕之馬果然脫軼,兩驂與兩服俱都逃入廄中。魯定公聞言,大吃一驚:顏回怎麼會知道東野華所禦之馬必軼呢?於是再次將顏回召進宮來。顏回說,從前虞舜善能使民,造父善能使馬,但都不願用盡其力,所以虞舜在位無軼民,造父任職無軼馬。東野華禦馬,單求馬快,不知愛惜,每禦必使馬四蹄淌汗,力竭聲嘶。鳥窮則亂啄,獸窮則亂攫,馬窮則脫軼,人窮則作亂。這便是料定東野華所禦之馬必軼的根據。孔子誇顏回「有預知東野華軼馬之智」,即指此而言。

  顏回沉思了一會說:「薰草獲草不可同器而藏,唐堯夏桀不可同國而治,其類異也。回願得明王輔佐為相,施行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之教,以禮樂導民,改兵器為農具,放牛馬於平地,令國無刀兵之禍。民無離散之苦,天下諸侯各守其土,天下人民各安其居。」

  孔子脫口贊道:「善哉,回之志德也。」

  子路見夫子又贊顏回,心中不悅,說道:「有千乘之國,屈服於大國強權之下,經過兵禍,遇著荒年,由去治理,三年內能使民有勇力,且曉得衛國。」

  孔子微笑而不言。停了一會問道:「冉求,爾何如?」

  冉求回答說:「地方六七十裡,或五六十裡之小國,求去治理,三年可使民富。至於禮樂,非求所能,只好另請君子。」公西華以禮樂著稱,當下說道:「華不敢稱能,願學罷了。

  遇到祭禮盟會,戴上禮冠,願做諸侯之贊禮。」

  輪到曾皙了,他獨坐一旁鼓瑟,聽夫子問他,忙舍瑟答道:「點之志與同學們異也。」

  孔子啟發說:「這有何妨,各言其志耳。」

  曾皙說:「暮春天氣,做成了春裝,同少年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出城踏青春遊,到溫暖的沂水中洗浴,至舞雩臺上吹風納涼。遊興既倦,一路緩步歌唱而歸……」

  曾皙的話描繪了一幅太平盛世的圖景,正是孔子所追求的理想境界,所以聽後長歎一聲道:「吾的志願,與曾點相同。」

  古時登泰山,多循東穀入,由西穀歸。孔子師徒行至百丈崖前翹首仰望,只見那西溪流水經百丈崖傾瀉而下,奔騰直瀉穀底,猶如萬匹百練自天而垂,激起水浪上下翻騰,有似玉龍飛舞。因激流長期沖刷,崖下形成一潭,深可數丈,名「黑龍潭」。此刻,師生那喜悅、興奮、激動的心情,就像這龍潭飛瀑一般……

  第十五章 璵璠之爭 陽虎饋豚

  一年前子路便出仕蒲邑宰了,此番回曲阜,是專為探望夫子的。幾天來,他向夫子回報了赴任以來的情況,請教了許多從政的學問,陪夫子游泗水,登泰山。登泰山之後便返回蒲邑去了。

  一個月後季平子病卒。死前,他深知兒子斯的無能,清楚地看到季氏的大權即將落到陽虎手中,便密托孟懿子兩件大事:一是為季氏薦賢,以削弱和抵銷陽虎的勢力;二是代他向孔子賠罪,教育斯(季桓子)要相信和依賴孔子。孔子聽了孟懿子的回報後,決定將冉求和子路派到季氏府中去做家臣。

  季平子殮葬的日期近了,陽虎以季平子曾代行國政為藉口,要陪葬一塊名叫「璵璠」的寶玉。在中國,自從有了私有制度就已形成了陪葬制度或習俗。開始,人死了,把他們生前所用的物品一同下葬。這是活人對死人的心願,願死者到另一個世界中去也能得到應有的享受。待發展到奴隸社會,這種迷信的風習便打上了階級的烙印。奴隸主死後,不僅要有物品陪葬,還要用他生前的奴隸陪葬,讓他死後繼續役使。殉葬的奴隸有的多達幾百人,後人稱之為「人殉」。隨著歷史的發展,「人殉」現象減少了,但還要用泥或陶做成俑陪葬。孔子堅決反對這種野蠻的「人殉制度」,莫說用活人,就連用俑他也不容忍,曾抨擊說:「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意思是說,第一次製作人俑者,真該斷子絕孫!季平子生前實際上是魯國政權的操縱者,陪葬品定然異常豐厚,但陽虎力主陪葬的璵璠不是一塊普通的玉,而是主持宗廟祭祀者所佩帶的寶玉,它是天子,國王或諸侯的象徵。

  季桓子阻止說:「璵璠乃國君佩帶之物,先父身為大夫,以此陪葬,豈不害其於不義嗎?」

  陽虎毫不相讓地說:「季塚宰生前曾帶此物而主持宗廟祭祀,主持國政,如今仙逝,為何不可帶去呢?爾乃不孝之子也!」

  季氏家臣仲梁懷說:「意如大夫代行國政,是于國君不在之時,實屬不得已而為之。如今新君已立,璵璠早已交國君,怎好再去索回?」

  此刻冉求已奉師命來季氏府做家臣,管理租賦糧穡。他見雙方各持己見,爭執不下,就插言說:「我家夫子精通禮制,何不登門求教呢?」

  冉求的提議得到了季桓子的支持,便奉命往闕裡請孔子。

  孔子來到季氏府,先弔唁了季平子,然後與眾人來到大廳,陽虎先發制人說:「陽虎才疏學淺,不通葬禮。意如大夫已做古,他生前曾為『輔貳』該怎樣辦理喪事,望孔夫子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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