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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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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的深夜,孔子的房間依然閃著明亮的燈光,夫妻對燈而坐,妻子正在向丈夫娓娓地講述著別後的一切,有喜,有悲,有愛,也有恨。孔子感激多年來妻子為這個家庭所付出的辛勞和做出的貢獻,他站起身,繞過幾案,與妻子並肩而坐,將妻子攬在懷裡,借著跳動的燈光端詳著妻子的面容,像花燭夜第一次端詳著這位遠離家鄉的宋女那樣。當他發現妻子鬢角上那根根白髮,心就像第一次發現母親與年齡極不相稱的衰老時那樣緊縮。自己拋家舍業,別妻離子流浪在外,三年來卻一無所成,理想依然像煙霧籠罩的大海那樣迷茫,而妻子卻被家庭重負壓得像母親那樣過早衰老,這怎能不使他感到內疚和不安呢?他盡力驅趕著心靈上的陰影,隱匿著感情上的憂鬱,使妻子這個久別重逢之夜過得更愉快些,更幸福些…… 第二天早晨,孔子梳洗完畢,顧不得吃早點便去見季平子。魯宮內,文武百官待立,季平子坐在魯昭公的位置上發號施令。他更胖了,顯得臃腫,象徵著權力的玉項鍊勒進了肉裡。孔子對季平子深深一揖說:「孔丘拜見塚宰。」 季平子笑容可掬,他顯得異乎尋常的寬宏和大度,仿佛三年前的激烈爭鬥並不存在。他哈哈地笑著說:「夫子何必多禮。三年不見,夫子可好?」 孔子回答說:「托塚宰之福,孔丘赴齊,學業稍有長進。」 「哦?夫子學有所進,想必又有高見教我?」 「塚宰,孔丘聽說,商之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故他人少有怨恨。」 季平子的眼睛又眯縫起來了:「是嗎?……」 「國君乃一國之主,塚宰身居萬人之上,丘不敢以下犯上,妄議是非。然塚宰若能心胸豁達,迎回國君,豈不與伯夷、叔齊齊名?」 季平子冷冷一笑,慢慢解開脖子上的玉項鍊。玉項鍊閃著晶瑩的光,顯得很神聖。半天,他眯著眼說:「夫子,你以為季平子定要執此臨時之政嗎?百官推舉,不得已而為之啊! 諸位王公大臣俱在,有願為者,意如情願相讓!」 文武百官面面相覷,孟懿子的臉上現出了為夫子擔心的神色。季平子一擺手說:「夫子,你不是常為民請命嗎?你可遍訪魯國朝野上下,看我季平子執政三年,政績如何。」季平子說得很激動,面色微紅,「我季平子勤於國事,對國對民一片赤誠,此心唯天可表!」 「既如此辛勞,何不謂國君回朝理政呢?」孔子反駁說。 季平子的兩眼眯成了一條線:「若是我不願意呢?」 孟懿子趕緊向孔子遞眼色:「老師……」 孔子視而不見,神色堅定地說:「若是塚宰不肯,請將孔丘放逐於鄆城。」 季平子一陣冷笑之後說:「三年前夫子去魯適齊,是誰放逐的呢?如今歸還故里,又是誰請來的呢?既要追隨國君,就該自齊返鄆,何必要回曲阜呢?」 孔子被問得語塞。季平子忽然「哈哈」大笑說:「迂夫子,好一個迂夫子!也罷,念你一片忠心,請夫子幫意如往鄆城請回國君。」 其實,季平子這不過是沽名釣譽罷了。前次齊軍抵達鄆城,他下令鄆城宰開城犒師,迎接昭公歸國。但魯昭公對往事耿耿于懷,執意不肯。如今往請,自然還是那個結局。他賞玩著手中的玉項鍊,忽然歎了口氣說:「汝以為,此乃權力之象徵嗎?非也,此乃絞索耳。」 「不知塚宰將帶多少人馬前往?」孔子試探著問。 「迎接國君歸位,何需人馬?」季平子說,「你我兩人兩車足矣。」 魯昭公老得很快,三年不見,他的鬢髮和鬍鬚都已花白,足見其度日如年的艱辛與痛苦。儘管如此,他卻不肯委曲求全,態度仍然很堅決,人也很固執。聽了孔子的一番近似遊說式的勸諫後,他果決地說:「愛卿不必多言,寡人與季氏誓不兩立,寧可客死異鄉,決不再當傀儡,受治於人!……」 孔子碰了一鼻子灰。季平子心中暗喜,他感謝孔丘的勸諫,鄆城一行洗雪了自己的全部罪名。回到曲阜後,季平子不無譏諷地對孔子說:「國君不肯恕罪,意如心中疼如刀絞。 夫子,您今後將作何打算呢?」 孔子低頭沉思。他想,如今魯國政不在君而在大夫,大夫之政在陪臣,陪臣執國命。雖自己早想出仕,急於出仕,以便施展才幹,實現抱負,但決不能同這些權臣同流合污。半晌,他堅定地說:「廣收弟子,重振杏壇!」 初冬季節,銀杏樹早已落光了葉子,粗壯的樹枝,挺拔的樹幹向人們顯示著它的勃勃生氣;粗糙的皮膚告訴人們它的年齡和資格。夜裡落過一場初雪,滿樹銀花盛開,滿林瓊鑲玉雕。孔子一早來到杏壇,撫摸著似乎帶有溫馨的樹幹,仰望著滿樹潔白的花朵——純淨的花,堅貞的花,遙望著銀裝素裹的世界,不禁心中思潮翻滾。這天下,這世道,能像茫茫白雪一樣純潔該有多好啊!雪花還在紛紛揚揚地飄落,孔子在心裡默念著:下吧,使勁地下吧,讓潔白和無瑕覆蓋一切污穢和雜質吧!…… 弟子們陸續來到杏壇,開始清掃壇邊積雪,因為今日又有眾多學生來此拜師入門。 闕裡街東側有一條偏僻簡陋的小巷,破舊的茅草房擁擠不堪。陋巷盡頭一所茅屋內走出父子二人,他們衣衫單薄,踏著積雪興致勃勃地前進,這便是顏路帶著他的兒子顏回。這顏回長得很文弱,長方型的臉膛上眉毛長而淡,但卻天庭飽滿,鼻直口方,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放射著智慧的光。此刻,他蹦蹦跳跳地跑在父親的前邊,像一隻歡快的小麻雀,雪地上留下了他一行彎彎曲曲的腳印…… 杏壇之上,委贄行禮拜師入門的儀式開始了。七歲的顏回模仿著前邊幾位師兄的模樣,手捧一隻贄雉,恭恭敬敬地走上杏壇。正在這時,一個年齡同他差不多的富家子弟,身著華麗的服飾,手裡捧著十隻又肥又大的贄雉,趾高氣揚地擦著顏回的肩膀搶到了前邊。這位富家子弟名端木賜,字子貢,衛(河南)人,現隨其父經商在魯,其父是曲阜城中的富商大賈。此人語言機敏,極有辯才。子貢輕蔑地瞥了瞥顏回手裡的那乾巴巴的小贄雉,撇撇嘴說:「難道這樣的贄禮也能拿得出手嗎?」 顏回神態自若地說:「老師沒有規定贄禮的數量,大概就為了讓你同我這樣的人都能拿出贄禮之意吧。」 子貢無言以對。他雖是小小年紀,但在他的記憶中,還沒有誰能辯過他。他並不甘心,挑剔地打量著顏回,又問: 「看你面黃肌瘦,定然身患疾病。」 顏回說:「我聽人說,無財產者曰貧,無學識者才謂病。我是貧,而非病也。」 子貢鬧了個大紅臉。所有的人都愣怔怔地望著這位七歲的孩童。 顏回毫不在意地跪倒在地,向孔子磕頭拜師。 孔子望著顏回,感慨地在心裡說:「自從為師開壇講學以來,這第一弟子的位置就一直空著,難道是上天讓我虛位以待嗎?難道就是在等這個小小的顏回嗎?……」 後來若干年後,顏回果然成為孔門「德行科」的第一人,也真的成為孔門第一弟子。 從這時起,直到五十歲出仕中都宰以前,孔子集中精力辦教育,還結合教學實踐,作著修訂《詩》、《書》、《禮》、《樂》等著作的準備工作。這是孔子從事教育活動的第二個時期。這個時期前來拜師的弟子除山東境內的齊、魯外,還有從楚(湖北)、晉(山西)、秦(陝西)、陳(河南)、吳(江蘇)所屬各地慕名而來的,幾乎遍及當時主要的各諸侯國。顏回和子貢、還有冉求,仲弓、閔子賽、宰予、公冶長等,都是這一時期師事孔子的有代表性的弟子。 這一天,孔子講完課從杏壇回到家中,只見嫂子和妻子俱都滿臉陰沉,十分不悅。孔子忙問原因。嫂子歎息著說:「非是嫂子批評二弟的不是,你整天忙於教育他人子女,對自己的子女卻不聞不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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