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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民眾心中無歡情,小女哪能成歡歌?」

  「這……」晏嬰真不知說什麼好了。

  戚秋子站起道:「啟稟夫人,農未收糧而賦先征,商未獲利而稅先行,兵未成年而先抽丁,民眾積怨已久,哪裡是我一曲悲城!」

  幾句話說得有理有力,羞得景公和晏嬰瞠目結舌,無言以對。倒是齊夫人頗有心計,他撫摸著秋子說:「秋子啊,為君,為臣,為民都各有其苦啊!你應該節哀抑悲,以防傷體啊!」

  齊夫人這幾句話甚是得體,完全是位長姐勸慰小妹的口吻,戚秋子垂下眼簾不做聲了。

  「夫人所言極是。秋子姑娘,不要再讓全城民眾傷心難過了,如此下去,與國與家皆無利益啊!」晏嬰補充道。

  秋子暗自思忖,既然他們君臣求諸於我,何不借機諷君喻政,讓他們知道草民之心願所向,也算我秋子不枉此行。

  「啟稟君王、夫人、太宰,民女有三樁心願,若能得償則樂為歡曲,慨當以歌。」

  「好,好,好!」齊景公一聽秋子此言,頓時來了精神,「你的三樁事,寡人件件照辦!」

  秋子轉身又向齊夫人:「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齊夫人心想,一個民間女子能有什麼棘手之事呢?因而也應允了。

  「你呢,太宰大人?」

  「我,嗯……」晏嬰心想:這女子好厲害啊。适才聽他言談不凡,胸有政見,不可輕允。可是國君和夫人俱都應允,自己不允也有失君王和夫人的臉面。他腦瓜一轉,所問非所答地說:「嗯,嗯,嗯,你說說吧。」

  老謀深算的晏嬰用三個「嗯」字巧妙地搪塞過去。這三個字本身無具體含義,既可能為點頭應允,也可釋成搖首詰問。

  齊景公急不可待地問戚秋子:「第一樁是何事?」

  「第一樁願大王罷兵休戰,偃武修文,切莫攻城掠地,窮兵黷武,使民免除征戰殺伐之苦。」

  「好,就依你。」齊景公連聲應答,也不知是否聽到了秋子說的什麼,只願乘夫人未曾注意,抓緊時間在秋子胸前溜了幾眼。他像蚊子見了血斑,咬不出血,也要叮上幾口。

  秋子又道:「第二樁,願君王親民愛眾,輕徭薄賦,賑濟災民,整飭吏治,使百姓安居樂業,嚴懲仗勢欺民之鷹犬。」

  這最後一句話嚇得齊景公慌忙把目光移開,諾諾稱是。他似乎覺得戚秋子是指自己剛才那不光彩的舉動而言。」

  「第三樁,願君王舉賢才,遠佞人,施教化,行仁義。」

  齊景公一聽這三樁,連連稱讚:「好啊,好啊,寡人不僅件件依你,定會件件做到,這回你總該高興了吧?」

  怎麼?孔仲尼何時教育出這樣一個女儒生?晏嬰聽完這三樁心願後,心中頓起狐疑。這三樁事與孔丘的治國之術如出一轍,難道是偶然的巧合嗎?……

  齊國畢竟是東方第一大國,比起落後的魯國,確實國勢強,人民富,都城臨淄更不知要比曲阜繁榮昌盛多少倍。然而,齊國奉行稱霸諸侯的政策,連年征戰不息,給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致使人民怨聲載道。這便是戚秋子一曲之所以能夠悲城的原因。

  孔子一生從事教育四十多年,首倡「有教無類」,弟子三千,然而卻沒有教過一個女性。如果能收些戚秋子這樣的女弟子,焉知不能成為聖賢之輩!

  「秋子,你來看。」齊夫人將戚秋子帶到了殿前的高臺上,「城中民眾知你在此,聞訊而來,都等著你唱支歡樂的歌來驅趕心中的怨愁呢!」

  齊宮門前果然一片黑壓壓的人群。

  戚秋子想了想說:「我得到他們中間才能唱出歡樂的歌。」

  「好,就依你!」夫人自作主張地答應了戚秋子的要求。

  「謝夫人、君王、太宰。」戚秋子施禮說罷,雲雀般地飛出齊宮。

  宮外人群中有一個神色焦慮的青年男子,大門一開,便急步迎上前去。戚秋子撥開人群,撲向他。二人相視無語,甜蜜地笑了。

  那男子靜聲說:「秋子,為父老姐妹唱吧,唱支歡樂的歌吧!」

  「皙哀,孔夫子無恙乎?」

  「夫子一行三天前已經安全離開齊國。」

  戚秋子抬起頭來,深情地向公皙哀看了看,又把頭貼在他那寬厚的胸膛上。

  「秋子,父老鄉親都在等著你呢,唱一支歡樂的歌吧,也祝賀孔夫子安全歸國。」公皙哀勸說道。

  「嗯。」戚秋子答應著,拉起那些素不相識的姐妹們的手,歡快地唱了起來:

  仁德賢至魯孔!
  禮教如陽春風。
  尼父後裔欲安,
  當崇當尊當敬。
  漁米工商俱興,
  海捕丘采廩豐;
  民樂和諧世代,
  當興當歌當頌。

  百靈、黃鶯羞閉了口,世界上一切聲響俱都消逝……

  第十三章 歸裡主婚 觀廟教子

  一隻航船,在洶湧的洋面上險些被風浪掀翻,一旦抵達港口,便覺安全,坦然;孩子在外受人淩辱,一頭撲進母親的懷抱,常常委屈得放聲大哭;千禽日暮回巢,萬獸黃昏歸穴,它們的巢穴並非都那樣安全、溫暖和甜蜜,但卻俱都喜氣洋洋,因為這是它們自己的家;太陽早晨噴薄出山,中午熱似火球,日行八萬里而不知疲倦,將無限的光和熱慷慨地灑向人間,賜福於萬物,傍晚落山,依然是紅彤彤的笑臉,夕照描繪著美好,晚霞染紅了天邊,毫無淒涼悲哀之感,因為這是它應得的歸宿。孔子率弟子在齊近三年,這是顛簸的三年,被淩辱的三年。如今在蒼茫的暮色中回到了曲阜,儘管如今的魯國依然是「危邦」、「亂世」,亂糟糟的程度較三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一踏上這塊滾燙的土地就覺得心安和快慰,因為這畢竟是他自己的祖國,自己的家鄉啊!……

  孔子的家不僅是溫暖的,而且是熾熱的。他是這個家庭的星星,有了他,這個家庭才燦爛明亮;他是這個家庭的月亮,有了他,這個家庭才和諧美好;他是這個家的太陽,全家人都星月般地圍繞著他轉,他是這個家庭的主宰者。這裡有他忠厚的哥哥,賢慧的嫂子,可愛而美麗的妻子。還有二十三歲的侄子子蔑,英俊蕭灑,業已成婚;二十二歲的侄女無加,出落得如花似玉一般;調皮的伯魚已經十八歲了,亭亭玉立,像一支出水的荷箭;十六歲的女兒無違更加文靜賢淑。三年的時間是短暫的,然而從迅速成長的晚輩看,又似乎是漫長的,後生催人老啊!孔子突然歸家,像春天來到這塊小小的天地,頓時天變暖了,風變薰了,地變綠了——一派復蘇,活躍和生機。全家大小又像一團火,灼烤著他,燃燒著他,融化著他,使他忘記了苦惱、憂慮和不安。一連數日,這個家都像滾沸的肉鍋,冒著蒸騰的熱氣,溫暖和馨香籠罩著每一個家庭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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