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孔子傳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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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捨身保衛孔子的壯士名公皙哀,字季次,在高昭子家當侍衛,兩年前與魯女戚秋子成婚。秋子娘家也居住在曲阜城闕裡街,乃是孔夫子的近鄰,常隔牆偷聽孔子講學,故而深明孔子思想之精髓。孔子來齊,因自己是女流之輩,不便前往拜見和求師,便囑咐丈夫一則向孔夫子學習,二則暗中保衛孔夫子的安全。從此,公皙哀便抓緊一切時機暗聽孔子講學,心中豁然。今天下午,高昭子密令幾個心腹家丁暗殺孔子,公皙哀決心保護孔夫子安全出境。 孔子師徒謝過恩人,公皙哀拜孔子為師,然後與孔子一行揖別,表示日後必到魯國求學。 這天夜裡,臨淄城上空回蕩著一曲哀婉的歌。這歌聲似從天上飄然而來,又如地上油然而生,抑或來自林中、山巔、河谷、溪邊。這是一個弱女的歌喉,似乎不是在唱,不是在吟,而是在向你訴說百般愁腸,千種哀苦。那細如油絲的曲音,像一根鋸條在你五臟六腑來回不斷地撕拉,把它一點點地鋸成碎片;那慘如血滴的歌聲,會使你感覺自己仿佛捲進一條淚水、鮮血、骷髏、矛戈匯成的河流…… 歌聲傳送到秘宮深院、陋室茅棚。夜風停息啜泣,黑雲凝滯,溪水寒徹成冰。臨淄城內外上下,貧富貴賤,男女老幼,無人不悲,無人不失聲痛哭。聽到這曲悲歌,像聽到了民為夏桀投入沸湯之鑊時的慘叫,臣被商紂所逼赤身爬上燒紅的銅柱時的悲號;像看到了諸侯爭戰所造成屍骨如山,血流成河的慘景。 齊景公此刻也在哭泣。歌聲使他想到先祖齊桓公曾為列國霸主,稱雄中原,何等威風?如今大齊一蹶不振,難以復興。 曲聲漸遠,哭聲未絕,偌大臨淄城浸泡在淚水裡…… 第二天一早,臨淄大街上行人稀少,個個眼睛紅腫,表情哀苦。一座觀闕前,貼著一張告示,乃是齊景公懸賞尋找歌女。一個青年歎息著告訴人們,他的八十歲老母昨夜聽到歌聲痛哭至今,如此下去怎麼得了!…… 三天過去了,還不見歌女下落,臨淄城的人還在嚶嚶哭泣。齊景公一直未理朝政,日日在寢宮與夫人相對而泣。 三天后在青州尋到了歌女。齊景公派心腹用自己的鑾車迎來,親自在殿外恭候。齊景公心中暗想:這女子一定是哪方公卿閨秀,定是一位閉月羞花的絕代佳麗,若是夫人不嫉,不妨留在後宮…… 正在想入非非的時候,鑾鈴響處,下來一位女子,景公驚得張著大口,呆若木雞,怎麼,竟是一位村姑? 她上身穿一件農家自織自染的月白色大襟麻布衫,下身著褐色麻布裙,鬢旁斜插一朵白色山花,散發著田園清香。彎眉之下一雙鳳目,鳳目之中兩泓清水。那面色,白中透黑,黑中透紅。那身材,豐中有纖,纖中有豐。那眉宇間,既有哀怨,亦有剛強。那舉止,既有民間少婦的灑脫,又有名門閨秀的文雅。但見她緩步上前,略施一禮:「民女拜見大王。」 齊景公一愣,半天才返過神來,問道:「你就是那位歌女嗎?」 「正是民女。」 齊景公點點頭,依然端詳著她…… 齊景公此時的表情和心理,晏嬰看得一清二楚。他暗想:好色的君王垂涎于村姑野婦了,這樣下去准要出醜。怎麼辦?想到此,便問女子:「請問女子,府上何處?為何唱這悲曲?」 那女子側身頷首答道:「民女婆家乃淄川南關人氏。只因公爹早逝,小叔亡于陣前,婆母氣急加攻,雙目失明。民女越思越悲,不禁唱成一曲,不料驚動君王,只好躲避。望大王恕罪。」 齊景公見她說話時兩眼淚水欲滴,雙靨酒窩閃動,腰肢楚楚動人,更是欲火中燒。 「請問尊姓大名。」晏嬰問。 「民女賤姓戚,名秋子。」 「好一個戚秋子!」齊景公喊道,「多麼優雅的芳名,快快陪孤王飲酒,唱上一支歡樂的歌曲。」 「啟稟大王,民女心中只有悲歌而無樂曲。」 齊景公一愣,問道:「這卻為何?」 「民女生于這多事之秋,只見哀鴻遍野,餓殍遍地,但聞嬰兒啼饑,叟嫗哭兒,何來歡歌?」 這番話使晏嬰大為吃驚,一個民間弱女竟敢面當君王說出如此譏諷朝政的話來,何等膽識啊!看你這昏君還有何面目去挑逗風情。 誰知齊景公這時正是色耳、色眼、色魂、色膽,就連諷刺他的話也聽不出來。他的兩隻色眼直勾勾地盯在戚秋子的胸前、腰下,一股比一股更強的欲火騰騰燃燒。他早把這面官議事、眾目睽睽的莊嚴大殿當成了他和嬪妃們調情播雨、顛鸞倒鳳的肮髒床榻。 齊景公已經像個醉漢似的口齒不清了:「來,山野美人,……別,別難過了,孤王與你快,快活,快活……」他晃晃悠悠地向戚秋子偎去。 晏嬰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齊景公是什麼醜事也能做得出來的,他一面派人飛報景公夫人,一面焦急地考慮對策。 他只能勸諫,而不能強攔,否則會招致殺身之禍。 突然,齊景公那雙玩慣了女人的手朝戚秋子的酥胸抓去…… 晏嬰的心提到了喉嚨。平常民女見到這雙罪惡的手,早已嚇破魂魄癱在地上任他蹂躪。只見戚秋子躬身欲跪,閃過齊景公。齊景公回手再抓時,戚秋子猛然一跪,向齊景公撞去。齊景公趔趄了幾步,頹然跌倒在地。「民女給大王請安。」 戚秋子平靜地說道。 晏嬰暗叫:「好一個機智聰明的女子!」再也不能遲疑了,他高聲嘁道:「晏嬰拜迎君夫人進殿——」接著他就跪在了殿門旁。 這一著頗為奏效。齊景公渾身一抖,慌忙回到案前端正坐下,再也不敢看秋子一眼。 過了片刻時辰,仍不見景公夫人進殿,景公心裡納悶,晏嬰心裡著急,二人正翹首延頸向外張望的時候,隨著一陣環佩叮噹,衣裙窸窣的聲音,夫人走進殿來。只見她悲容滿面,髮鬢鬆散,衣帶不舒,像是久病傷神的弱婦。一見地上跪著的戚秋子,上前攙起道:「你就是那夜的歌女嗎?」 「正是賤女。」戚秋子拜見了夫人。 齊景公此時說不出是何種心情,一頓到口的「野味」竟不翼而飛了,真是又氣,又惱,又悔。唉,早一時下手不就好了?…… 晏嬰見景公垂首不語,知他是作賊心虛,偷嘴口軟。為讓景公下臺,便對秋子說:「秋子,你既是齊民,就當以國事為重。」 「不知太宰何出此言?」戚秋子抬起淚眼不解地問。 「如今滿城悲泣,農不扶犁,商不就市,兵不成列,豈不誤事?你何不唱支歡歌,讓大家轉悲為樂?」晏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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