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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仲將軍有所不知,」高昭子解釋說,「晏嬰在外視察,聞聽齊軍伐魯,星夜趕回臨淄,迫使齊侯下令撤軍。還說下官接受魯國賄賂,真乃豈有此理!有此矮矬子,下官在齊,難成一事!……」

  「原來如此!」子路默默地望著星斗閃爍的夜空出神。

  高昭子在客廳裡踱來踱去,半晌,突然停在子路面前說:「孔夫子乃千古聖人,本可以在齊一展宏圖,恩澤萬民,然晏矬子處處作梗,致使夫子兩年多一事無成,如今他迫使景公下令班師,又陷夫子于不忠不義之深淵。仲將軍乃夫子得意高足,忠義之士,值此國難家仇相累之秋,豈能袖手旁觀?」

  高昭子的話說到了子路的心裡,夫子來齊後,那晏嬰確是處處作梗。先是遲遲不肯引薦夫子見齊景公,後又諫阻齊侯封夫子食邑,眼下魯昭公複國在際,他又迫使齊侯下令撤兵。這諸多事實都在證明,一年前他對晏嬰的評價是正確的。

  高昭子見子路默默不語,並不催促,他欣喜自己一箭中的。子路正在認真考慮他所提出的問題。大廳裡很靜,只有三人的呼吸聲和高昭子偶爾走動的腳步聲……

  子路突然爆發似地長歎一聲說:「事已至此,不袖手旁觀又有何路可行呢?」

  高昭子微微一笑說:「路倒是有一條,只怕將軍怯而無勇,不敢涉足……」

  高昭子不僅在研究孔子,也在研究子路,對子路這樣性格的人,最好的自然莫過於激將法。

  子路果然被激起,高聲問道:「有何見教,請高大人明示!」

  「好,仲由將軍果然豪爽!」高昭子走上前去,以長者的身份拍著子路的肩頭說:「只要你能幫我除掉晏矬子,我便向景公薦孔夫子為太宰,到那時,不僅,魯侯複國不費吹灰之力,孔夫子的仁義之道亦可光照天下,豈不美哉!」

  子路一怔,默默地低下了頭。

  高昭子冷冷一笑說:「記得孔夫子曾說,見義不為,無勇也,莫非將軍無此膽量嗎?」

  子路說:「非由無勇,此等人命關天的大事,不與夫子商量,豈可貿然妄行?」

  「此事萬不可讓夫子知曉!」高昭子忙說。

  子路問:「這卻為何?」

  高昭子回答說:「將軍請想,夫子乃天下大賢,豈能取故友之位而代之?再者,萬一事泄,豈不毀了夫子的賢名?下官深知將軍不僅忠於魯君,更忠於孔夫子。下官料想,將軍豪俠,聞名遐邇,為了忠義,為遂魯君與孔夫子心願,必赴湯而蹈火矣……」

  「就依高大人,仲由當遵囑行事!」子路說。他並非為高昭子的一席美言弄暈了頭腦,而是在想,何必跟他糾纏,姑且答應下來,待稟過夫子再說。

  高昭子信以為真,心花怒放地說:「仲將軍真不愧是聖人之徒,忠、仁、義、勇兼而有之!」

  子路告辭離去,高昭子在繼續著他的美夢……

  聽完了子路的稟報,孔子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果決地說:「仲由,收拾行李,即刻搬往館舍!」說完,前往高昭子書房辭行:「高大人,孔丘在此多有打擾,告辭了。」

  高昭子一怔:「怎麼,你們要走?」

  「仍搬回館舍去住。」孔子冷冷地說。

  高昭子來回踱著步,忽然停下來,也是冷冷地:「夫子,且莫悔之晚矣。」

  孔子微微一笑說:「孔丘只知禮義,不知後悔。」

  高昭子將右手一伸,作了個送客的動作說:「那就請便吧。」

  車輪緩緩移動,孔子師徒滿懷希望而來,心灰意冷而去。高昭子並不送行,只有那個額上有紫紅色刀疤的漢子跟出了大門。

  第二天上午,館舍孔子的居室,晏嬰與孔子席地而坐,交談了半天,臨別時晏嬰拱手說:「還望夫子海涵!」

  孔子默默不語。晏嬰欲行又止,繼續解釋說:「只要晏嬰任一天齊國太宰,就決不讓齊魯交戰!」

  孔子歎了口氣說:「惜乎魯無晏太宰這樣的賢臣!……」

  晏嬰上前抓住孔子的雙手說:「夫子肯原諒我嗎?」

  孔子寬厚地說:「彼此各為其主,有何不可原諒的呢?」

  晏嬰感動得兩手顫抖,久久不肯放下……

  太陽落山了,晚霞燒紅了半邊天,館舍裡灑滿了夕陽的餘輝。院子裡,子路淘米,冉伯牛劈柴,曾點燒火,大家正在七手八腳地忙做晚飯。一群烏鴉飛來,落在一棵光禿禿的棗樹上,報喪似的呱呱地叫著,令人生厭。冉伯牛抓起一塊木柴揮臂打去,「轟」的一聲,烏鴉呱呱地飛走了。就在這時,黎鉏急急闖進院來,驚惶失措地對子路說:「快,快領我去見夫子!」

  聽說今夜有人在向他們師徒下毒手,孔子不解地說:「孔丘並未獲罪于誰,何人竟來加害?」

  黎鉏說:「夫子不必多問。我家太宰說,請夫子即刻動身,免遭不測。」

  子路並不信任這位高昭子的家臣,滿臉殺氣,拔劍在手:

  「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孔子用手勢制止住子路,沉思不語。大家也都沉思不語。

  孔子長長地歎了口氣說:「也罷,我們離去吧。」

  子路說:「米已淘好,吃了晚飯再走不遲。」

  孔子嚴峻地命令道:「不,即刻動身!」

  淘好的米被倒進口袋裡,裝上馬車。馬車急速前行,車後是淅淅瀝瀝的水滴……

  黎鉏將夫子一行送出城去,迎接他們的是茫茫黑夜……

  黑暗吞噬了一切,遠山,近樹,城樓,只留下模糊的身影。

  夜幕下,城樓上一位身材矮小的老者正在躬身施禮拜送孔夫子遠去……

  兩個蒙面人輕手輕腳地翻過館舍的高牆,敏捷地竄進孔子下榻的房間。房間空空,地面掃得乾乾淨淨。蒙面人見狀面面相覷。正在這時,一館人哼著小曲跨進門來,突然,一把明晃晃的鋼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一蒙面人惡狠狠地問:

  「孔丘何處去了?」

  「這,這……」館人嚇得顫若寒蟬。

  蒙面人將刀在館人眼前晃了晃:「說!」

  「走,走了……」館人癱坐在地上。

  另一蒙面人向院子裡一指說:「老三,你看——」

  他們來到院子,伏身看去,一行水滴直通院外。那個被稱為「老三」的蒙面人喘了口粗氣說:「那就是大哥他們的菜了,與咱無干。」

  夜色濃重的茫茫原野,司馬牛打馬疾馳。子路手把劍柄,率眾同學疾走緊跟。馬車駛進了一片樹林,黑魆魆的松樹怪物似的在晃動,陣風過後,發出鬼哭似的淒厲聲。正行間,松林深處竄出兩個高大的蒙面人,怒吼一聲:「孔丘,哪裡去!」

  子路忙拔長劍,但已來不及了,一歹徒挺槍向車內刺去。與此同時,另一歹徒亦挺槍上前,像似爭奪頭功,將第一個歹徒的槍架走,保住了孔子性命。子路抽出寶劍與兩個歹徒格鬥廝殺,讓同學們趕緊保駕夫子前進。

  兩個歹徒俱都十分驍勇,子路寡不敵眾。但說來奇怪,其中一個明在與子路格鬥,暗中仿佛卻在助子路一臂之力,因而子路才得以和他們廝殺若干時光而不分勝負。突然,一歹徒追上孔子,挺槍便刺。另一個也追了上去,見擋架不迭,手起刀落,將頭一個歹徒砍為兩段。子路從後邊殺來,見狀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再進攻。

  蒙面人忙向孔子跪倒,解去面上黑布,揮淚如雨地說:

  「夫子受驚,奴才罪該萬死!」

  孔子忙上前扶起:「壯士保護孔丘不死,恩重如山,何罪之有!」

  壯士提過那顆血淋淋的頭顱,用刀挑去黑布,星光下隱約可辨右額角上那道三寸多長的刀疤。孔子師徒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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