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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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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回答說:「此因舜、武兩人處境不同。舜處順境,唐堯先將兩個愛女妻他,後將帝位讓他,雖則也是以臣繼君,卻由禪讓順受而得,所以他常處樂境,發明五弦琴,作《南風》歌,歌雲:『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聲容何等宏大,詩歌中滿含樂意,猶如泉水般順流而下。武王所處的是逆境,他載著文王木主,東征伐紂,遇見伯夷、叔齊跪在馬前諫道:『以臣伐君,不仁也!』伯夷、叔齊乃孤竹君二子,並非商紂臣子,因素知文王仁德,不願武王建逆理之功,故而叩馬諫阻。武王雖得了商紂天下,逃不了以臣伐君的公論。身處逆境,作樂記功,不便儘量顯揚功德,儘量形容舊君的罪惡,於是變成或吞或吐,寓意曲折的《武》樂了。」 孔子說:「太師所論精確無比,丘欲習《韶》樂,懇望太師正拍!」 自此以後,孔子專心習《韶》,不分晝夜,連飲食也是弟子或高府奴僕侍候到嘴邊。他常常是邊吃飯邊操琴,或狼吞虎嚥地吃完一餐飯又練,至於吃的什麼,滋味如何,全然不知,以往的飲食習慣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弟子們見夫子如此辛苦勞神,便在膳食上格外注意調整。孔子像喜歡薑絲和醬那樣喜歡牛肉,因此,一日三餐必備之。如是者三月有餘,直至達到自以為理想境界為止。 子路見老師一天天消瘦下去,很是愛憐。一天,他進山射了一隻梅花鹿,剁成肉餡,買來初春的頭刀鮮韭菜,用香油調拌,包成肉丸包子。鹿肉是夫子不曾吃過的,子路心想,夫子定能美餐一頓,誇他賢能。包子蒸熟之後,子路端到夫子跟前,請夫子用餐。孔子正在操琴,十分興奮,照例是邊吃邊練,搖頭晃腦。突然,他的琴聲戛然止住,孩子似地高喊:「成功了!成功了,這是世上最好的音樂,盡善盡美,盡善而又盡美矣!……」忽然,他發現子路站在身邊,用手拍著他的肩膀說:「仲由呀,為師在習樂上又邁上了新的台級!下午你快去買些牛肉來犒勞為師,為師已經三月不曾嘗到肉味了……」 子路聞聽,「噗嗤」的一聲笑了,笑得孔子發愣,忙問: 「由呀,你為何發笑?」 子路笑著問:「夫子,您方才吃的什麼?」 孔子被問得十分茫然:「吃的什麼?我啥也沒吃呀!……」 子路說:「這肉包我尚未端走,夫子嘴角的油珠尚在閃光呢!」 「是嘛?」孔子用手抹了一把嘴角,看看,果然油珠尚在,無限感慨地說:「想不到欣賞音樂竟到了這種境界!」孔子說著抓起了一個包子,咬了一口,咀嚼著,讚歎說:「香,真香!……」不禁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笑得眼角溢出了淚滴…… 第十二章 孔子遁逃 秋子悲城 高昭子府第,孔子寓所。 子路風尖僕僕,將一對玉鬥放在孔子面前說:「此乃國君請夫子轉贈高昭子,請其諫景公派兵,幫國君回國複位。」又拿出一雙玉環:「此乃國君贈送夫子。」又拿出一件羊羔皮衣: 「此衣國君賜學生。」 孔子拿起魯昭公贈物,玉環晶瑩碧綠。孔子賞玩了一會兒,放到玉鬥一起說:「一併贈予高昭子吧,物重則情深呀。」 子路深情地看看老師,把玉鬥、玉環和羊羔皮衣包在一起,轉身向高昭子書房走去。 高昭子慢慢解開包袱,愛不釋手地把玩著玉鬥和玉環。子路恭恭敬敬地說:「敝國國君多多拜託上大夫……」 高昭子端起玉鬥,眯縫著眼,端詳著它晶瑩的程度。 子路說:「我們國君說,現有家難投,若大人肯幫忙,將來……」 高昭子放下玉鬥,又拿起玉環,眯縫著眼審視著。 子路說:「我們國君說,齊、魯兩國乃甥舅之親,又系比鄰……」 高昭子放下玉環,拿起羊羔皮衣,在身上比量著。 子路突然噌的一聲拔出寶劍,將鋒利的劍鋒壓在玉鬥和玉環上說:「我們國君還說,若是高大夫嫌禮太薄,就……」 高昭子放聲大笑起來:「此乃區區小事。不久晏嬰將外出查訪,我趁機諫君,保魯侯稱心……」 子路緩緩插劍入鞘,拱手行禮:「一切拜託高大夫,我們國君將不勝感激!」 公元前515年,孔子三十七歲。 晏嬰離京視察,高昭子趁機說通了齊景公,派大軍伐魯,幫助魯昭公歸國複位。兵至鄆城,魯軍奉季平子之命,不但不抵抗,反而開城犒師,迎接魯昭公歸國。齊將看季平子並不像魯昭公說的那樣壞,勃勃雄心先自冷卻了一半。恰在這時晏嬰遣使日夜兼程趕至鄆城,急令班師,於是昭公複國半途而廢。 久旱的河床,上游突然降了一陣驟雨,山洪暴發,河水奔流,開始倒也有澎湃之勢,然而愈流愈細,直至消失。孔子初到齊國,景公時常召見,問政,問道,問禮,視孔子為良師益友。自從晏嬰諫阻封地之後,尤其是自晏嬰獻畫之後,齊景公召見孔子的次數則像這久旱河床中的流水,愈來愈少,今日突然相召,倒使孔子感到意外。孔子來到齊宮,景公正在獨自一人操琴,琴聲像半睜半閉的眼睛,似睡非睡的嬰兒。一曲終了,他閉目養神,根本不理會身邊的孔子,半天才沒頭沒腦地說:「夫子,像魯昭公對待季氏那樣重用你,寡人不能;像對待孟氏那樣慢待你,寡人不忍。寡人且待你于季孟二氏之間吧。」 聽了齊景公的話,孔子心中騰起了一股烈焰。君子謀道不謀食,孔丘此行,並非來齊行乞,景公何出此言!…… 齊景公伸了個懶腰,張著大嘴打著哈欠說: 「吾老矣,不能用夫子……」 這不僅是冷淡,簡直是在下逐客之令。孔子的手顫抖了一下,默然地坐著,半晌才說:「國君,請聽一曲《文王操》吧。」 孔子嚴峻地面對琴幾而坐,手指在琴弦上跳躍,琴聲時而激越,似萬馬奔騰;時而舒緩,像藍天上飄浮的白雲…… 就在齊景公召見孔子的同時,富麗堂皇的高宅客廳內正孕育著一個陰謀,做著一場美夢。 高昭子盤膝而坐,安閒自在地品茶遐思。晏嬰一聲令下,討魯軍隊立即班師回國,自己再次敗于晏嬰手下。若在以往,他定要狂暴地飲酒,捶胸頓足地罵人、殺人。然而,這次他卻不僅十分坦然,簡直是異常喜悅。他想,晏嬰此舉,必然激怒忠君的孔子師徒,自己正可借刀殺人,一則除掉晏嬰,不落任何罪名;二則抵消孔子兩年來在齊國的影響,逼他出走。這樣以來,他便可玩齊景公於股掌之中,主宰齊國的一切。不僅是晏嬰在研究孔子,高昭子也在研究孔子。孔子重仁義,迂腐不堪,雖對晏嬰的屢屢阻撓不滿,但他們畢竟是舊友,斷不肯動殺機,為他所用。子路粗魯,忠誠,重義氣,有武力,倒是個理想的角色,所以,便趁孔子進宮的機會,派人去請子路密謀。成敗在此一舉。 子路帶劍步入客廳。客廳內除高昭子外,還有一個一直令他厭惡的人。此人身高丈餘,三十開外年紀,五大三粗,滿臉橫肉,右額角有一道三寸余長的紫紅色刀疤。他影子似的不離高昭子左右,不會說,不會笑,木雕泥塑一般,這是高昭子的近身侍衛,那額上的傷疤便是無限忠於主子的標誌。 高昭子見子路進廳,忽然震怒,擊案而起,茶几上的杯盤震得嘩啦啦響,仿佛要向子路發洩心中無限的鬱憤似地說: 「功敗垂成,魯侯複國無望了!」 子路吃了一驚,忙問:「複國無望?齊軍不是已到鄆城了嗎?」 高昭子見魚已上鉤,更加大發雷霆:「若不是下令班師,眼下准到了曲阜!」 子路茫然不解地問:「下令班師?高大夫此話怎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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