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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高昭子在一旁冷冷一笑說:「可惜同道而不同心呀!……」

  齊景公一怔問:「愛卿此言何意?」

  高昭子毫不避諱地說:「啟奏國君,孔夫子多次提出欲拜見國君,太宰卻橫加阻攔,不知何意。」

  齊景公將信將疑地問:「愛卿此言當真?」

  高昭子說:「孔夫子可以作證。」

  齊景公生氣地說:「寡人望夫子來齊,猶暗夜中盼星月。如此以來,豈不陷寡人於不仁,讓寡人擔不敬賢之名嗎?為彌補寡人過失,願將尼谿一帶封夫子,作為夫子食邑。」

  高昭子讚歎說:「國君聖明!如此以來,則天下聖賢盡歸齊矣!」

  孔子急忙拱禮說:「國君厚恩,孔丘感激不盡!然丘于齊並無寸功,無功而受祿,豈不顯得國君賞罰不明嗎?且魯君正逃亡在外,有國難奔。常言道『君辱臣死』,如今丘苟且偷生,已不合禮儀,豈能再君辱而臣受封?」

  齊景公說:「孔夫子高風亮節,寡人欽佩之至!寡人素來敬重忠臣孝子,受封地,夫子當之無愧。」

  「啟奏國君,孔丘實不敢從命!」

  齊景公一擺手說:「寡人主意已定,請勿再言!」

  又是這簡陋的書房,還是那昏黃的油燈,晏嬰執意明日犯顏廷諫,勸國君別重用那誤國誤民的孔子。黎鉏說:「既然國君主意已定,太宰還是順水推舟吧。常言道,『伴君若伴虎』,惹怒了國君,自討沒趣事小,毀了身家性命何苦?

  ……」

  「晏嬰只知有國有民,不知有家有命,吾意決矣!」晏嬰果決地說。

  「有一言難聽,不知當講否?」黎鉏試探著問。

  「黎大夫有話請講!」

  「太宰就不怕別人說你心胸狹窄,容不得賢人嗎?」

  「作為大臣,晏嬰在考慮國家大事時,心中從無自己!」

  黎鉏似乎很受感動,他的眼圈濕潤了,表示若國君責怪下來,自己情願和太宰一道掛冠出走,永不為官。

  齊宮,只有景公和晏嬰兩人。

  「國君,此事萬不可行!」晏嬰聽了景公的決定,一反平日謙恭委婉的常態,十分堅決地說。

  齊景公帶著三分不快,七分不解地反問:「這卻為何?」晏嬰回答說:「啟奏國君,凡儒生皆傲慢成性,法度難約,不宜作臣下……」

  齊景公反駁說:「依寡人看來,孔夫子非世俗儒生之輩!」

  晏嬰說:「國君所見極是,孔子確與一般寒儒不同,因此也更加迂腐。他主張一切效法古人,一切按古禮行事。然而,古人早已亡故,骨且成灰,古禮、古法何以能不變?孔子提倡復古,可他自己並不構木為巢,衣樹葉,食生肉,而是衣食起居,十分考究……」晏嬰真不愧是舌辯之士,開口便滔滔不絕,難怪當年出使楚國,弄得想污辱他的楚國君臣狼狽不堪。

  「孔子提倡節儉,卻是與愛卿相見略同。」齊景公像泄了氣的皮球,說話變得有氣無力了。

  晏嬰順茬說:「他雖倡儉,但卻極重喪禮,治喪主張鋪張,埋葬不惜傾家蕩產,此等習俗豈能提倡?他們到處遊說,乞求高官厚祿,此等人豈能用來治國?自大賢消失,周室衰微,禮樂殘缺久矣。今孔子盛飾外表,禮節繁雜瑣碎,令人難窮其極,主上如以此改變齊國風俗,豈不誤國?……」齊景公遲疑了半天說:「封地之事當緩圖,容寡人三思。」

  從此以後,齊景公仍常召孔子進宮,但多是探討學問,不再問政,絕口不提封地之事。孔子無事可做,便每日在高昭子家給弟子們講學,幫高家作些文牘之類的工作。孔子師徒的衣食及一應費用,多由高昭子提供,還安排了男僕女婢各一人,專供孔子驅使,孔子整日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生活倒也安閒自在。

  一天,齊景公視朝,見一單足鳥飛落殿前,展翅而跳。齊景公很奇怪,回頭問晏嬰:「寡人有生以來,未見鳥生一足,太宰可識此鳥?」

  晏嬰回答說:「臣實不知,不敢捏名誑對。」

  景公又問群臣,群臣無不瞠目結舌。高昭子說:「孔夫子,人稱博物君子,待我回府請教,或可知曉。」

  齊景公欣然同意。高昭子奉命回府請教孔子,先將詳細情形說了一遍,孔子聞後回答說:「此鳥名商羊,乃是水祥。」

  高昭子跟問道:「夫子何以知之?」

  孔子說:「昔者有兒童屈一足,張兩手,且唱且跳道:『天將大雨,商羊起舞。』今齊廷見此鳥,必有水災,應速告百姓開溝疏渠,修築堤防,以免大水成災。」

  高昭子汲汲回朝堂,把孔子的話如數告訴了齊景公。景公叫晏嬰定奪。晏嬰對孔子的學問素來是深信不疑的,立即與有關大臣擬定若干防汛條款,頒佈全國施行。數日後,天果降暴雨,洪水氾濫,周圍國家俱都遭災,齊因早有防範,田畝莊禾,安然無恙,全國上下,無不感激稱頌孔子。

  洪水過後,齊景公對晏嬰所說又有動搖,看來孔子的學問能博施於民,並非誤國之道,因而封田之念又有萌動。高昭子則積極進諫,廣為宣傳,於是朝野上下,無所不知,受惠農夫拍手叫好。

  這天,晏嬰趁齊景公興致正濃,送來了一幅畫,這是他請齊國著名畫師新繪製的。畫面上是一清澈見底的小溪,溪中魚蝦清晰可辨,或稱霸,或追逐,或逃命。只見大魚正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吃砂,內中有一大魚,渾身束滿了細絲,欲追不能,欲逃不成。岸邊有一老翁,怡然坐于石上,等候魚蝦落網,被束縛的大魚眼看劫數難逃……

  齊景公端詳了半天,不解其意,對晏嬰說:「寡人不解其中深義,請相國明教!」

  晏嬰湊近畫幅,指指點點地說:「此畫雖描繪自然景物,卻是當今天下的真實寫照。君王請看,這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吃砂,酷似諸侯間的強淩弱,眾暴寡,你不想侵吞他,他卻欲食你,故值此天下多事,諸侯爭霸之秋,當務之急乃富國強兵,做一個撒網老翁!而孔子所鼓吹的那套周禮古樂,專講究怎樣見人,如何走路,穿戴什麼,擺何等面孔,不僅與爭霸無益,且猶如諸多細絲,將此大魚纏得緊緊,既不能追逐魚蝦,強健身心,又難免成為漁人釜中美味……」

  齊景公擊案而起:「愛卿不必多言,寡人頓開茅塞!」

  一日,高昭子陪孔子閒遊,忽然,一曲美麗悠揚的樂曲超過華麗府第的高牆,震擊著孔子的耳鼓,孔子急忙上前,駐足諦聽。那樂曲描繪了一幅和風細雨、鳥語花香、雞鳴犬吠、男耕女織、尊老愛幼、怡然恬靜的田園風光和太平盛世圖景,塑造了一位敦厚大度、謙恭禮讓的慈祥老者的形象。孔子聽得入迷,連連讚歎道:「沒料到世上竟有如此美好的音樂!」他按捺不住地詢問高昭子,高昭子告訴他說,這是齊國太師(樂官)的府第,定是太師在彈琴。孔子請高昭子引薦,破門而入,拜師學琴。

  孔子與齊太師一見如故,談話投機,談論音樂,太師有問必答,比萇弘更為詳細。太師告訴孔子,方才彈的曲子名《韶》,乃歌頌虞舜之作。孔子評論說:「丘于洛邑曾聽萇弘組織樂隊演習《大武》,今又聞太師以琴彈《韶》,自覺《韶》樂優於《武》樂,不知太師以為如何?」

  太師說:「夫子所言極是。」

  孔子說:「孔丘有一事不明,《韶》樂在前,《武》樂在後,《武》樂何不仿效《韶》樂而竟歌意晦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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