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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孔子滿腔悽楚地上前跪奏道:「國君,祭祖乃朝廷大典,豈可如此草率!」

  昭公歎了口粗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去請季平子的樂官來報:「季塚宰府中正八佾舞於庭,舉行隆重的祭祖大典,不肯前來……」

  孔子聞聽,指指天,跺跺地,然後跪對魯昭公說:「孔丘願任儐相之職,並率弟子們奏樂獻舞!」

  「那就有勞夫子了!……」魯昭公的眼圈濕潤了。

  孔子擔任司儀,指揮祭祖大典——獻爵,燔柴,奠帛,行禮。因為孔子早有預料,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一應樂器全都置於廟門之外,這時早有弟子們七手八腳地搬來布好。跳舞的弟子脫去外衣,裡邊便早已裝束成各種角色,一聲令下,各就各位。孔子坐於琴桌旁開始彈奏,邊彈邊唱。於是鐘鼓齊鳴,琴瑟有節,塤龠協調,磬築和悅;樂聲震天動地,悠揚飄蕩,遏行雲,誘飛鳥,戀走獸,舞蹈的弟子則隨聲跳起了威武雄壯的八佾之舞……先是八佾武舞,後變作八佾文舞。文舞的道具換作右手持翟(近似漢代使者手持的節杖,龍頭上懸垂著一串羽絨,不似今天曲阜所傳的野雉翎),左手持竽,舞姿變得莊嚴、典雅而肅穆。舞樂的氣勢和優美動人的程度超過了以往的任何一次祭祀,彌補了由祭祖人數寥落所造成的冷清氣氛。

  就在祭祖的這天夜裡,發生了魯國歷史上著名的「鬥雞之變」,這是魯國的一次內亂。

  內亂有遠因,也有近因。遠因是由來已久的魯國公室衰微,世卿專橫,政在季氏的局面,使魯昭公不得不想方設法剷除季平子,以恢復公室的權力。近因是這年夏天,季平子和郈昭伯所引起的鬥雞糾紛。開始是季家的雞翅膀上加了芥末,所以郈家無論怎樣雄壯的鬥雞總是被弄瞎了眼睛,連連失敗。後來郈家發現了這一秘密,便在雞爪上裝上鋒利的小銅鉤,於是反過來季家的雞又無一遺漏的被抓瞎了眼睛,總是以失敗而告終。就在祭祀的當天下午,他們又進行了一次角逐,季家發現了郈家的雞爪上裝有銅鉤,於是矛盾突然激化。季平子決心第二天早朝借昭公之口,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殺死郈昭伯,以泄心頭之恨。可是,他萬沒料到,就在這天深夜,郈昭伯聯合臧昭伯和魯昭公,三家合兵包圍了季宅。

  魯昭公想到白天祭祖所受的奇恥大辱,恨不能馬上除掉此賊,食其肉,寢其皮,以慰祖宗之靈。決定這場鬥爭勝負的關鍵是看「三桓」中的另兩家——孟孫氏和叔孫氏的態度。季平子專權霸道,恃強淩弱,與孟、叔兩家素有矛盾,故而兩家按兵不動,坐山觀虎鬥。郈昭伯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點,將軍隊交給魯昭公指揮,自己去遊說孟、叔「二桓」。郈昭伯想,三家合兵圍攻季氏,只要穩住孟、叔二氏,定然穩操勝券,所以,儘管戰場上激戰廝殺,他卻在與孟懿子飲酒聊天。事實果然像郈昭伯所料定的那樣,季平子毫無防範,寡不抵眾,眼看成了甕中之鼈,即刻將束手就擒。而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叔孫氏接受家臣建議,來到孟孫氏家中,對孟懿子說:「我等與季氏同為上卿,三分公室。三足鼎立,三家俱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孟懿子同意這一觀點,揮劍將郈昭伯斬為兩段,發兵救援季平子。援兵一到,拋下郈昭伯首級,圍兵四散逃命,魯昭公成了孤家寡人,逃奔齊國去了。

  魯昭公被逐,孔子三天三夜沒有合眼,那不時挑動的眉毛,顯示出他內心的波瀾;那衝冠的勁發,標誌著他的滿腔憤怒;那滿臉烏雲,表明他憂心忡忡。他怨昭公昏庸,為何要聽郈、臧兩家的唆使,輕易出兵,並且赤膊上陣?這樣不自量力地助郈伐季,豈不是自趨其禍,被逐罪有應得嗎?他恨,恨「三桓」的兇狠,昭公再有錯,總還是國君,國君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怎麼好驅逐呢?這不僅是越禮,簡直是犯上作亂!他心懷僥倖,希望「三桓」悔悟,迎昭公歸國。三天過去了,不見有迎昭公的動靜,孔子一方面命弟子收拾行裝竹簡準備出走,一方面梳洗換裝,進諫季氏,請回國君。南宮敬叔勸阻說:「季塚宰一貫獨斷專行,夫子此去,恐凶多吉少。」

  顏路、曾點、冉伯牛等也勸老師「三思」,但孔子主意已定,是不肯改變的。他想,季平子未必敢難為我,他不是怕我孔丘,而是怕失去人心。風險自然是有的,而且相當大,但孔子不怕。在與弟子們爭執的過程中,他說:「見義不為,無勇也。」「勇者不懼。」「志士仁人,不貪生怕死而害仁,只殺身以成仁」。「君辱臣死,便是粉身碎骨,我也再所不辭!」子路抓起長劍欲陪孔子前往,也被拒絕了。

  孔子簡直是闖進了相府,他不顧季平子虛情假意的應酬,提出了一系列的責問,諸如「為何要驅逐國君」,「有否請回國君之意」,「是否欲另立新君」,「是否欲取而代之」,等等。季平子則軟硬兼施,一會熱情,一會冷漠,一會懇切,一會無奈。當孔子得知季平子不迎,不立,也不承認要代君自立時,義憤填膺地數落說:「你獨攬朝政,擅權誤國,不臣之心久矣!昭公十一年春,你僭用天子與諸侯之禮,無恥地前往祭祀泰山,難道泰山之神真的會接受你的祭祀嗎?昭公二十五年秋,你身為塚宰,執掌國事,不參加國君的祭祖大典,竟然僭用天子與魯君之禮,八佾舞於庭,是可忍,孰不可忍!接著『三桓』驅逐其君,犯上作亂!」孔子冷冷一笑說:「倘若將來由孔丘修訂魯國《春秋》,定將這一筆筆一件件,俱都載入史冊,傳於子孫,昭彰後世!……」

  「你,你!……」季平子皮球似地彈了起來,那一直眯縫著的雙眼忽然圓睜,背著雙手在地上踱來踱去,像一個打足了氣的圓球在大廳裡滾動。

  孔子憤然轉身,向大廳門口走去。

  陽虎拔出寶劍,追向孔子……季平子怒目瞪著陽虎,制止了他。

  孔子揚長而去,寬大的裳裙帶起了一陣清風。

  秋風怒號,秋雨淅瀝,天感地靈,蒼穹悲泣,一輛笨重的木輪馬車呻吟著碾出了曲阜城,它的後邊留下了深深的轍溝,轍溝兩邊是雜亂的腳印……

  曠野茫茫,不辨東西,雨鞭抽打孔子師徒,顫若寒雞。他們徑直向北,向北,出奔齊國,追隨國君。再者,五年前,齊國太宰晏嬰同齊景公到魯國進行國事訪問,曾專門會見了孔子,彼此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今日投奔,想不會擯諸門外。公元前522年,孔子三十歲時的一日,孔子正在靜心讀書,內侍飛車馳來。原來齊景公與晏嬰訪魯,欲見孔子,昭公命他來召。

  晏嬰是孔子崇拜的又一位政治家,他雖身居相位,但卻住草房,居陋室,家無完器,夫人親自下廚,他本人一件皮袍穿了三十餘年。晏嬰執掌朝政,齊國一天比一天強盛。

  雖說孔子已小有名氣,但畢竟是一介寒士,不想今日魯君親召,又能見到齊君和晏子,真是受寵若驚,大喜過望!

  在國內,齊景公與晏子就已耳聞孔子的賢名。他知孝,知禮,是個無書不讀,無所不知的博物君子。今日相見,果然名不虛傳。只見他奇貌異相,舉止文雅,風度翩翩。

  大家相見已畢,齊景公問孔子:「昔者秦穆公國小地僻,何以能霸諸侯呢?」

  孔子泰然回答說:「秦國雖小而志大,地雖僻而善用人。」

  齊景公問:「怎見得他善用人呢?」

  「穆公贖百里奚,招蹇叔,委以重任,授以國政,言聽計從,遂霸諸侯。」孔子侃侃而談。

  齊景公聽得十分高興。

  晏嬰雖嫻於辭令,此刻卻言語甚少,他在暗想,孔丘是要做百里奚呀,只是尚未遇到秦穆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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