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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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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去魯適齊 泰山問苦 孔子奉君命出使周都,學禮、學樂、學道,自覺恩寵榮耀,而且收效頗大,滿載而歸,心裡像陽春三月的花朵,正怒放噴香,歸家後不等與弟子和家人們交談,便登魯宮回奏。昭公日思夜盼的是孔子能從洛邑帶回一件得力的工具或鋒利的武器,有這一工具或武器在手,便可以「強公室,抑私家」,讓「三桓」及各貴族拜倒在他的膝下,忠心耿耿地聽呵斥,老老實實地服驅遣,安安分分地效忠心。然而孔子給他帶回來的卻是「克己服禮」之類的不切實際的理論和主張,這好比是隔靴搔癢,使其大失所望。魯昭公需要的是強心劑,而不是康復靈。他得出了一個結論:孔丘赤膽忠腸,但卻過於迂腐,向他請教學問是良師,與之一起改變魯國的政治形勢卻並非益友。昭公的冷漠猶如一盆冷水,從頭頂潑到腳跟,孔子乘興而去,敗興而歸。有柴、有火,無空氣和空間,便難以燃燒;有弓,有箭,無山林和苑囿,便無法射獵;滿腹經綸,赤誠肝膽,不遇明君,也難申抱負。國君不能重用,孔子只好佇足杏壇,專事教育和學問。 孔子自見過老子,過去一些偏於主觀的做法明顯減少,遇事能更冷靜地分析,加以他原有的勤勉和熱情,就更令人欽敬,所以弟子愈益增多,且有許多來自遠方。 弟子們向孔子問起老子,孔子說:「鳥,吾知其能翔,然善翔者卻常為人所射;魚,吾知其善遊,然善游者卻常為漁人所釣;獸,吾知其善走,然善走者卻常為獵人所獲;唯龍,雲裡來,風裡去,行天穿霧,無可禦者。吾觀老子,猶雲中之龍也。」 近日來,孔子集中教授「樂」。那時的「樂」,與現在的概不同,而是文藝的泛稱,包括詞、曲、舞三部分。 一日,杏壇上,孔子正在給弟子們講樂,教學生們鼓瑟操琴。弟子們或坐、或跪、或立,群星拱月般地將孔子圍於中間。談到周樂,孔子說,周樂的結構一般分為四個樂段,有引序、發展、高潮、結尾。演奏時開始合奏,舒緩平靜;放縱地展開以後,穩定和諧;發展到高潮時,節奏清晰、明快、熱烈;結尾部分餘音嫋嫋,繞梁三日…… 曾皙在一邊鼓瑟,鼓著鼓著突然停住,圍過來問:「夫子,這瑟為何二十五弦?」 孔子回答說:「瑟本伏羲氏所造,原五十弦,至黃帝時,命素女鼓瑟,曲甚哀傷,帝乃破其半,是為今之瑟也,故今瑟二十五弦。」 子路粗大的手指,鼓起瑟來笨得要命,學了半天,才勉強掌握了基本指法,心中很不耐煩,對孔子說:「老師,士人彈琴鼓瑟,終有何用?」 孔子和顏悅色地說:「琴瑟之聲和悅,頗具君子美德。其可幫人防禦邪僻。經常鼓瑟彈琴,可達修身養性,重返天真之效果。樂之最大功效乃和同也,《禮》曰:『禮別異,樂和同。』二者相互協調,即可達到理想之道德境界。古書上說:『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講的即此道理。」 孔子講得津津有味,子路聽得懵懵懂懂,又練了一氣,仍像老婆子彈棉花一樣。 孔子見其他弟子都練得很專心,長進迅速,唯獨子路急於求成,瑟聲像雨打缸蓋,無曲無調,便說道:「仲由,你如此怎可學鼓瑟呢?」 子路羞容滿面地說:「弟子不才!」 孔子說:「由呀,彈琴鼓瑟不得性急,欲速則不達。最重要的是改掉浮躁脾氣。心浮而氣躁,功夫再大,亦是徒勞。」 子路連連點頭,但心卻一時沉不下來。秉性難移呀! 操弓揮劍的子路,手大指粗,加以秉性粗魯急躁,鼓瑟難能入門,進步緩慢,因此許多同學瞧不起他。孔子見此情形,對弟子們說:「仲由的學問大有長進,只是尚未精深。臂如歸家,已經走進正廳,尚未步入內室。」以此來鼓勵子路,使其不致灰心喪氣。 公元前517年,孔子三十五歲。 仲秋八月,魯昭公祭祖的時間快到了。依照慣例,不僅祭祀籌備工作一應由季平子負責,連主祭也是他的差事。近日來季平子很忙,除鬥雞外,便是組織力量排練八佾之舞。他決心將今年的祭祖大典搞得更隆重些,以炫耀自己的權威,慰藉祖宗在天之靈。 孔子的教學活動一向是結合社會實際進行,入秋以來,他就忙著修改八佾舞。他要吸收《文王操》和《大武》的優點,參照周都天子郊祭的長處,重新修改八佾舞的唱詞、音樂和舞蹈,使之更充實,更完善,力求盡善而又盡美。他要將八佾舞修改得像太陽一樣莊嚴肅穆,以顯示文武的神威;像薰風一樣溫柔,以象徵文武的慈善;像月光一樣明清,以讚頌文武的廉潔;像春雨一樣滋潤,以表示文武的德澤……他夜以繼日地修改編寫,顧不得吃飯,忘記了睡覺。修改編寫既定,孔子便教弟子們練舞習樂。他煞費苦心地調整了樂隊,增加了樂器,擴大了規模,改組了隊形。縱觀、橫看、近視、遠瞧,都陣容井然,而且合理地配搭了音響效果。宮廷裡樂師們排練的八佾舞多是應酬之舉,表演者機械地手舞足蹈,並不理解每一個動作的意義,甚至連樂師本身也不甚了然。孔子排練的八佾舞則不然,他是從教與學的需要出發,從總體到局部,一舉足、一投手、一轉頸,一招一式,無不申明微義,講透道理,直至將演員送進那樂舞所表達的意境中去。孔子最講究的是那神態和感情的真摯,動作的協調,舞姿的優美,力求給人以維妙維肖,栩栩如生之感。所以,孔子師生所表演的八佾舞,遠非宮廷歌舞所能比擬。 祭祀的時間迫近了,杏壇上的八佾舞也排練得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一天,南宮敬叔說:「祭祖大典即將來臨,可是季塚宰每日飲酒作樂,鬥雞走狗,全不過問。學生想奏明國君,請老師協助儐相禮儀主事,不知老師意下如何?」 孔子說:「往年季平子主持祭禮,禮儀生疏,態度苟且。若國君同意我們協助相禮,也是對大家平日所學的實習和考驗,有何不可?只是季氏專權益重,恐國君未必敢做主。」 孟懿子挺身而起說:「待我與敬叔一併前往諫君。」 孟懿子初拜師時常出言不遜,態度傲慢。可是自襲父職以來,諸多公務禮儀,全賴孔子指導,因而逐漸改變了初入門時的情形,對孔子日益尊重。 次日,魯昭公召見孔子,季平子、孟懿子、南宮敬叔、叔孫氏、郈昭伯等都在座。昭公說:「昨日孟孫氏兄弟向寡人推薦孔夫子協助襄理祭禮。寡人今日特召各家卿相前來商議此事,很想聽聽孔夫子的意見。」 孔子說:「孔丘奉命出使周京時,有幸親睹周天子郊祭大典,由周天子親自主持。根據周公的禮制,各諸侯國祭禮典禮,也只能各國的君主主持,他人不得僭越。比如昊昊太空,只有一日,方陰陽得宜,風調雨順……傳說上古時十日並出,土地龜裂,草木焦枯,故後羿方引長弓而射落九日……」 魯昭公與在座的人都專心致志地聽著,唯有季平子臉上不時露出冷笑。 郈昭伯說:「啟稟君侯,仲尼所言極是,君侯乃魯之大家,『三桓』,小家也,祭祖大典理應由君侯主持。」 孟孫氏、叔孫氏等都隨聲附和。魯昭公無所適從地忙側過身子看季平子的臉色。 季平子泰然自若,起身長跪,從容地說:「臣並無異議。」 這一下反倒使昏庸無能的魯昭公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季平子異乎尋常的表態令孔子生疑,孔子料定季平子別有他圖,因而祭祀之前做好了臨場獻舞的部署。 所謂「八佾舞」,就是舞蹈者列成八排,每排八人,共八八六十四人,邊歌邊舞。這是周天子祭祀時用的規格最高的舞蹈。因為魯國是周公的封地,周公幫助武王平定天下,輔佐成王坐天下,對周王朝的貢獻最大。為了表彰和報答周公的恩德,成王特許魯國祭祀時可享受天子的待遇,使用八佾之舞。其他諸侯用六佾,六八四十八人;大夫用四佾,四八三十二人;上用兩佾,二八一十六人。超越了這一規定,便是僭禮。 祭祀這天,孔子四更起床,沐浴,更衣,精心地梳洗打扮,然後帶領弟子們趕到魯君祖廟。祖廟裡梁陳棟舊,朱褪畫殘;牛羊不肥,犧牲不全。魯昭公在兩三個人陪同下翹首仰望,天到已時,才有幾個王公貴族姍姍而來。整個祖廟裡裡外外,就像這深秋季節,一片蕭條肅殺,冷冷清清。孔子帶領一班弟子及早趕來,使這悲涼的氣氛略有緩和。孔子目睹眼前的一切,臉像烏雲一樣陰沉,心像彈簧一樣緊縮,周身的血液像冰霜一樣凝滯…… 祭祀的時間到了,季平子依然沒有來。不能再等了。隨著贊祝的聲音,昭公面露愧色,跪拜祖宗,只有幾個蒼老的樂師在奏著七零八落的破舊樂器,嚶嚶嗡嗡,像有幾隻越冬的金蒼蠅在飛;另有幾位鬚髮盡白的樂師在笨手笨腳地跳舞,似幾隻深秋的螞蚱在作垂死的掙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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