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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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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時才能求教於老子呢?」 「任隨自然。以後每日早晨到其府上言明去處即可,不必強求相見。」孔子說話時那種充滿著信心和力量的神態使敬叔莫名其妙,他問道:此乃何意?」 孔子回答說:「不必多問,逕自多思。三日之後若思而不得,吾將言之!」 次日,孔子與敬叔前往老子府前,侍童言道:「先生外出,不在府上。」 孔子說:「煩請稟報先生,丘與敬叔今日前往孟津。」 又一日,天剛放亮,二人趕到府前,老子又不在,孔子便道:「煩請稟報先生,丘與敬叔今日赴西毫憑弔契、湯(前代二王)舊都。」 憑弔舊都歸來,天色尚早,無所事事,孔子說:「聞聽京都人人知禮,我們何不找一人家求教一番。」 敬叔說:「知禮者,士人貴族。像你這樣有學問的人,怎能求教庶人?」 孔子說:「敬叔差矣,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學習是要不恥下問的。」 他們敲開一草堂門,一位長者迎出,孔子道明來意,分賓主坐定。這是一個幾代同堂的大家,晚輩端上果品侍候。一家幾十口人,燒飯、紡線、搗米、鋤田、放牧,各有分工,顯得十分和睦。 孔子說:「請問,京都通行的禮制都有哪些?」 長者回答說:「老朽不才,請君指教。京都禮制,有饋贈禮,是敬死喪的;射饗禮,是敬鄉黨的;食饗禮,是敬賓客的……」 孔子又問:「諸多禮制有何用處?」 長者繼續說:「居家有禮則長幼分,閨門有禮則三族和,朝廷有禮則官爵尊,田獵有禮則戎事閑,軍旅有禮則武功成。若失卻了禮,就像瞎子行路,失卻了攙扶他的人;又如終夜無燭坐於暗室之中,耳目無所見,手足無所措,遺禍無窮矣。」 敬叔欽佩得連連點頭。二人謝過長者,告辭回驛館。 再一日,孔子與敬叔照舊例來到老子府前,未及開口,那童子便說:「我家先生已至太廟,請二位先生急速前往。」 二人急忙奔向太廟,遠遠便見一位高齡長者站立廟前,一派超然大度。 「你二位是孔仲尼和南宮敬叔吧?」老人率先問道。 「正是在下,不知先生……」 「老叟萇弘也!」 二人急忙大禮參拜:「不知樂師在此,望請海涵。」 「今日樂工演習《大武》樂章,請二位指教。」 「《大武》?」孔子被這意外的消息驚呆了,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這《大武》乃是一曲反映周武王率諸侯傾覆殷紂王朝的大型樂舞,共有「六成」(相當於六場)。多少年來,《大武》樂舞幾瀕失傳,唯有周之萇弘樂師可以通演《大武》六成,尚且秘不傳授。一班貴族、大夫都以親睹《大武》為幸、為榮、為豪。孔子萬沒想到自己竟有這樣的福氣,真可謂大喜過望啊! 萇弘引他二人落座。只見堂上的樂工已將樂器擺好。音量較小的彈撥樂器、琴瑟之類放在最前;音量較大的竹管等吹奏樂器放在其後;音量最大的建鼓、編鐘、編磬等放得更遠,真是金、石、土、革、絲、木、匏、竹,八音俱全! 孔子心中暗暗稱讚:樂器如此排列,不僅有條不紊,而且更有音響層次,不愧是周樂師!那虎紋特磐,碩大細潤,還真從未見過。怎麼,那塤竟有七孔?魯國還一直用五孔塤。莫非是在宮、商、角、徵、羽(相當於簡譜的1、2、3、5、6)音外,另制清角、變宮(相當於簡譜4、7)二音?那築,看樣子有十三根弦,那笙竟有十四簧,那竽足有三十六簧,還有那龠(排蕭前身)如編管之式,那木柷,形如漆桶,那敔,狀如臥虎…… 正值孔子如癡如呆地辨認理解那些難以數清的精美樂器時,雄壯威武的鼓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咚!咚!咚!……咚!」只聽得玉枹(鼓槌)響騰,徐張徐緩,時揚時抑;時而有如萬馬奔騰,山呼海嘯,宛若霹靂千鈞,地裂山崩;時而又似幽谷清叩,山壑回聲,遊絲斷線,即合即離…… 孔子心想:為何這敲鼓之聲如此之久?莫非……「夫《武》之播戎已久,恐不得其眾也。」坐在孔子身邊的萇弘老人像是自言自語。噢,孔子明白了,這長時間的擊鼓是召喚眾人之意。 鼓聲過後,頭戴冠冕,手執玉斧朱盾的武士組成的舞隊自北面出場了。 「始而出。」萇弘像一個絮叨話的老太太低聲地叨念著。 武士們高聲地唱起了氣壯山河的頌歌: 於皇武王!(啊,英明偉大的武王!) 無競維烈。(堅強奮發,是為榮光。) 允文文王!(有文德,顯考文王!) 克開厥後。(能夠廓開後世大業。) 嗣武受之,(武王繼承文王遺烈,) 勝殷遏劉。(戰勝殷商,消滅紂王。) 耆定爾功。(奠定其功,天下共仰。) 這些武士們儀容是那樣恭敬虔誠,聲音是那麼嘹亮雄壯。 突然連頓三次腳,舞隊開始行進。 萇弘又在叨念著:「三步以見方。」 孔子心想:這老樂師不時叨念,卻是何意?「三步以見方」是表示出征機會已到,同時表示第一成結束。噢,老人是在關鍵之處點撥於我啊!想到此處,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第二成正激烈地進行著。舞隊在行進中做各種擊刺戰鬥動作,象徵著軍威遠振全國。此成舞蹈熱烈、奔放、勇猛,顯示出周部落的必勝信心。最後舞隊分列以示殷紂已亡。 「夾振而駟伐,威盛中國也。」「分夾而進,事早濟也。」萇弘老人依然在叨念。 舞隊又唱歌祝捷了。 第三成,伐紂凱旋之後又向南方進軍。 第四成,平定了南方。 第五成,舞隊以周,召兩公為首,分成左右兩隊,象徵輔佐武王統治。樂曲上用「亂」突現全曲高潮。曲「亂」時,舞者皆以「坐」姿,以示周、召二公的和平盛世。 萇弘老人依然在自語著:「《武》亂皆坐,周、召之治也。」 「再始以著往,複亂以飭歸。」 第六成又開始了,舞隊合併一起,齊聲讚頌周朝強大和武王英明。 整個舞樂至此結束。孔子深深地被這氣勢磅礴的歌舞折服了,他感到自己的心靈充滿了神聖、威武、肅穆的感情。他甚至想:如果自己能生活在文武周公的百年盛世,那該多好啊! 忽然,他聽見萇弘老人叨念道:「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於外,故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聲和;亂世之音怨,以怨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 孔子聽到此處,禁不住拍案叫絕:此言音樂與政教相通。太平盛世的音樂必定安樂,政治便也修明和美;禍亂之世的音樂必然怨恨,政治也必苛暴;亡喪之世的音樂必定悲哀,生民也困苦不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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