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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陽,外字聃,一說諡號聃,楚國苦縣人,此時正仕于周為「守藏室之史」①。他熟于掌故,精於歷史,諳熟周禮,明于天道,通於歷數,雖未開庭設教,但問學者絡繹不絕。近日得知孔子赴周,不勝歡悅,連忙差人灑掃庭院,郊迎貴賓。孔子等人走上前去,只見正中一位長者,身材高大,骨硬肌健,上身著玄色右衽交領絲衣,下身穿玄色多幅裙裳,長可曳地,足登雙層絲靴,腰系著四寸寬的生絹紳帶,其外有一細小雙帶,佩掛一支鯊鞘玉柄長劍。這渾身玄色給人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使人一見便生幾分敬意。再看那面部,鬚眉皆白,與全身玄色形成鮮明對照。白眉長過寸餘,下垂過目。幾綹稀疏的長須,一尺有餘,宛如一縷新絲,飄逸有致。滿頭白髮俱挽在一頂小巧的白色鹿皮爵弁之內,爵弁兩旁各綴一行晶瑩玉飾,燦如銀星。一柄彎如虯龍的藤杖點在路面上篤篤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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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守藏室之史,相當於現在的國家圖書館館長或歷史博物館館長。】

  孔子看後,心中暗暗稱讚:好一派道骨仙風!他雙手高舉大雁,深揖大禮說道:「魯君派孔丘與南宮敬叔前來求教于尊師門下。」

  老子上前一步,還禮,接過大雁,交給侍從,複又施禮說道:「仲尼好學,遐邇聞名,後生可畏,老朽不及。」老子言若洪鐘,擲地有聲。他轉過身拿起侍童用木盤托上的三觥清酒,「仲尼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來,老朽敬二位薄酒一觥。」說罷,先自仰首一飲而盡。孔子和敬叔也隨之飲罷。二人又各斟一杯,啜一滿口,餘酒潑灑於地。這也是秉禮而為,是為祭路。

  老子和孔子、敬叔同車入城,余者尾隨車後。直至驛館門前,老子絕口不談學禮之事,敬叔不免有些著急地問:「敢問尊師何日賜教?」

  「不必操之過急。」老子慢條斯理地說,「二位先到各處飽覽風光,歇息幾日再議不遲。」

  老子說罷,告辭走了。敬叔見孔子也一直未提學禮之事,埋怨道:「夫子忘記國君遣我等赴周使命否?」

  孔子說:「欲速則不達。我等先四處觀光,開拓耳目思路,待有心得,再與先生學禮,豈不體會更深!」

  敬叔聽孔子剖析,很覺有理,高興地說:「明日我們四處觀遊,豈不妙哉!」

  「不!」孔子糾正說,「我們先謁明堂和太廟。」

  第二天,師生二人先來到了明堂。

  明堂是古代天子宣明政教的地方,所有朝會、慶賞、選士、教學等大典,都在這裡進行。明堂四面的大門上,畫著堯、舜、禹和桀紂的畫像。堯、舜、禹魁偉和善,豪爽英俊,桀、紂則兇神惡煞,尖嘴猴腮。牆壁上畫著周公相成王圖。孔子一見周公的畫像,立即想起了三天前的夢境。那一夜,他們一行三人投宿在一個老翁的家裡。半夜,一個小吏帶著一夥兵丁破門而入,捉走了老翁不滿十八歲相依為命的獨生子,並搶走了全部衣物和糧食。老翁悲泣了一夜,孔子雖嫻於辭令,也無言解勸,只有陪著傷心。他毫無倦意,心潮翻滾,心痛如絞,雙目滑膩,朦朧中見一長者乘龍車自天而降,與之促膝傾腸。

  作別時長者慈祥地微笑著對他說:「不要傷心,要實行仁政德治,救民於水火!……」說著用大手拭幹了他腮邊的淚痕。他睜開雙眼,面前那位和善的長者不見了,臉腮上還留有他那只寬厚大手的溫馨和餘熱。他默默地回憶著夢境,但怎麼也想不起這位似曾相識的長者是誰。這團疑雲一直籠罩著他,三天來弄得他若有所失。仰望眼前周公的畫像,孔子這才恍然大悟了,原來自己夢見了周公!夢中的周公竟與這畫像不差毫髮。在孔子心目中,周公不是相武王伐紂,輔成王大治的周文王之子,而是天上神明,人間偶像,是帝王的楷模,自己的追隨。人類社會猶如一葉輕舟,在浩淼的浪濤中顛簸前進,而周公所制定的禮樂典章便是這輕舟的舵和帆槳,沒有它,這輕舟就要傾覆或失去方向,沒有它,這輕舟就要停滯或倒退。自己的使命,就是做一個出色水手,穩操舵,高揚帆,急劃槳,讓這輕舟迅猛駛向遠方。其實,這比喻是不恰切的,周禮倒頗似水中的逆流和漩渦,常使輕舟倒行而逆施。

  孔子在「周公輔佐圖」前流連忘返,久久不肯離去……

  他們又來到東周太廟。太廟是帝王的祖廟,也是帝王祭祖的地方。

  敬叔見一排七座大廟,都是瓦脊草頂,飛簷斗拱,不知哪座是太廟。孔子解釋道:「按周禮之制,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為七。以左昭右穆,而定父子兩代之別。始祖居中,昭位在左,穆位在右。宗廟次序,墳位葬位,祭祀排列,均依此制。」

  敬叔恍然大悟說:「原來如此!那居中必是太廟,亦即後稷之廟爾!」

  二人說罷,拾級而上,步入太廟,指指點點,說古論今。忽見左陛之上有一金人,口上貼有三道封條,背上一行銘文:古之慎言人也。敬叔好不驚奇,用手摩挲著金人繞了三匝,看不明白。又看看孔子,見他也在沉思,就問道:「此乃何意?」

  「此金人三緘其口,古之慎言人也!相傳其背乃銘周公口囑,勸人出言慎重,處世小心。多言多事,多事多災,多災多悔也。」

  敬叔聽孔子一解釋,方才明白,便說道:「倒也有些道理。」

  孔子思索著說:「話雖如此,然而失之太過。世事乖舛,權貴暴戾,若無人匡政,仗義直言,則人間苦不待言。丘疑此非周公之言,乃後人托古而造罷了。」

  「莫非是那老……」敬叔話未出口,孔子截住話頭道:「我等學禮而來,切勿出言不遜,來日論道更需語恭詞謙,洗耳聆聽!」

  二人談論著步入廟室之後,審覽著各式各樣的祭器。

  孔子把那太廟和三昭三穆之廟裡裡外外仔仔細細地看了個遍,就連那殿堂觀闕的長寬高,祭器擺放的上中下,物件顏色的紅白黑都不放過。南宮敬叔十分驚歎夫子的知識像那東海之波,深不可測,多不可量,這兩天他的受益勝讀十年書簡。他疑惑地問孔子:「夫子為何知道得如此之多?難道是生而知之的嗎?」

  孔子微微搖搖頭說道:「我非生而知之者,乃好古,勤敏學習得來者。吾初入太廟,事事皆發問。有人譏笑我說:『誰說叔梁紇之子懂禮呢?』吾聞之,回答道:『是為禮也。」

  敬叔有些著急了,牢騷著說:「照此觀禮問道,怕三年五載也難睹君顏了。」

  孔子半開玩笑地說:「先生不教,弟子奈何?姑且自學耳!」

  其實,孔子心裡也在揣摩:這老子把我二人送至驛館,一走了之,並不授禮論道,而是任你觀光,究竟何意?莫非不願傳授,抑或……」

  突然他精神一振,心裡豁然開朗。他明白了:老子已經開始傳道了!……

  「明日我們再到何處?」敬叔憂心忡忡地問道。

  「明日乘車前往孟津。」

  「就是武王伐紂,大會諸侯的地方嗎?」

  「諾。乘此良機憑弔夏商周三代古跡,追思盛世先賢先哲,真乃丘之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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