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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孟懿子一言出口,像滾油鍋裡灑上了水滴,立刻炸開了花。

  「我們這是學校,不是官場,大家是志願聚攏于孔夫子身邊,學知識,修品德,沒有誰是請來的,也沒有誰是逼來的,嫌不合口味,可以走嘛!」

  「怕辱沒身份,為什麼不到公學裡去呢?那兒盡是富貴子弟。」

  「奴隸為什麼就不能上學?沒有奴隸勞動,你們貴族一天也活不下去!」

  弟子們七言八語,議論紛紛。孔子並不制止,他想,讓孟懿子聽聽大家的意見也好,將省卻自己許多口舌。

  孟懿子長到這麼大,頭一次吃這樣的下氣,但礙于孔夫子的情面,不便發作。他很想解釋一番,被南宮適扯了扯衣襟,制止了。他畢竟是在官場混了一陣子,頗有一點涵養。再說,自己位極人臣,官拜上卿,總得在夫子面前顯示出博大的胸懷,不能與這些「無知之輩」計較。實際上,收誰入學與自己毫不相干,自己來拜師求學,只是迫于父親遺命,圖個名聲,根本沒打譜來此聽講,長知識,修品行。想到這些,他也就心平氣和,處之坦然了。

  待大家都平靜下來,孔子重申了自己「有教無類」的辦學方針,並闡明了其理論根據,作了一些解釋和說明,算是對孟懿子問題的答覆。接著令弟子們各就各位,繼續講「仁」。

  孟懿子見第一弟子的座位空著,便坦然地走過去坐下。眾弟子的目光一齊投向孔子……

  子路面帶慍怒,按劍而前曰:「仲孫大夫,此座已經空了三年,今日夫子並未讓你坐於此座!」

  孟懿子站起身來,以徵詢的口吻問孔子:「夫子,何忌坐此座不行嗎?」

  孔子說:「依你之見呢?」

  孟懿子被問得語塞,十分尷尬……

  南宮適為哥哥的行為羞辱得面紅耳赤,無地自容……

  第九章 周都求學 學問益進

  自從吸收了孟氏兄弟入學,孔子辦學的經費得到了絕對的保證。

  孔子作學問,不似有些人那樣,東一筢,西一掃帚,而是有著嚴格的計劃性,常集中數年時間,專事某一方面的研究,諸如普查民俗風情,研究音樂理論,等等。近來他正結合教學實踐,深入研究周禮。在研究的過程中,遇到了許多難題,而且平時學生關於禮的請教,他常常不能給以圓滿的答覆,很感內疚。他早聽說老聃貫通禮樂的奧旨,深明道德的精義,有心前往拜師求教,無奈困難重重,一直未能如願。如今南容每日來聽講,他是完全有條件幫助夫子的。

  一日,孔子向南容談出了自己的設想和打算,求他成全。夫子一經提出,南容滿腔熱情地答應,他說:「一年一度向周王納聘的時節到了,往年都是由家父前往,今歲我奏明君侯,讓先生攜我同往,如此便可收到一舉兩得之利。」南容刻不容緩地奏明昭公,昭公欣然准奏。其實,昭公是頗費過一番心思的。一則他素知南容是個賢臣,由他陪孔子出國,完全可以放心,可以信賴。二則孔子早有賢名,料定將會發展成為一股強大的政治勢力。早在十四年前,孔子生子,昭公賜魚,就並非盲目之舉。十四年的時勢證明他的預料是準確的。三則昭公早不滿於眼前的政治局勢——三分公室,政權旁落,自己充當傀儡。他幻想著孔子此番赴周都,將討回強公室、抑私家的靈丹妙藥。於是立刻頒賜孔子車一乘,馬兩匹,禦者一人,由敬叔陪同前行。

  黃塵滾滾,馬蹄噠噠,一乘單轅華車從魯城中馳出,向西南方向飛奔而去。車轄、輪輞、鞍轡的精美黃銅飾件在陽光下閃耀著令人目眩的光斑。執禦的人端坐在車上,長鞭一甩,「叭」的一聲在半空中一個炸響,四匹肩肥臀圓的駿馬撒開蹄子風馳電掣般地飛奔。

  車上兩人正襟危坐,儀態肅然。靠右首坐的那個人身材高大魁梧,頭弁幾乎觸到了車蓋,他便是孔子。左首是一個冠服華貴、皮膚白皙的青年公子,他就是南宮敬叔。

  一行三人,曉行夜宿,飲風餐露,雖說辛苦,倒也其樂無窮。敬叔不時地向孔子請教婚喪祭餉之禮,孔子便無所不答,津津樂道。就連各種禮儀的繁文縟節、一招一式都描繪得淋漓盡致,令敬叔歎為觀止。一路上更使敬叔大開眼界的是,孔子不僅會講,而且會做。每當遇有鄉下背攜戶口簿子的人從車前經過時,他總要禦者放慢車速,手扶車軾(車前橫木),注目以禮,說是為了表示對人的尊敬;每當行至路口不知去向時,孔子從不讓禦者問路,而是親自下車,大禮參拜後再問去路;遇著盲瞽之人,他總是下車表示敬意;遇著穿喪服的人,他總要手扶車軾以示同情。敬叔感歎道:「若如夫子知禮謙讓,何恐天下不安!」

  這一天,車子從一座山下經過,不遠處有一青年正在張網捕雀,孔子命禦者暫停前行,師生憑軾觀看。只見那些大雀飛來,在網周圍落下,警惕地試探著跳向前去,它們跳跳停停,環顧周圍動靜,快到網跟前時,歪著頭,仔細地研究那羅網,對網中撒下的誘餌看也不看,立即振翅飛去,還發出警告的叫聲。而那些小雀毫無顧忌地集於網前,鑽進網內啄食,被捕雀青年盡行捉去,成了囊中的獵物。孔子對敬叔說:「大雀機警,見網遠避,機警則遠禍;小雀貪食,自投羅網,貪食則亡身。鳥雀尚且慎擇所從,所以君子應以不貪為貴,擇交而從。」

  敬叔拱手施禮道:「衷心感謝老師的教誨!」

  孔子教學的地點不限於講堂,而是全社會;孔子教學的教材不限於「六藝」,而是廣泛的生活。

  南宮敬叔年歲太輕,不足二十歲,說起來還是個孩子,第一次出國,一方面覺得重任在肩,不勝榮耀,另一方面感到緊張。快到洛邑了,他急切地詢問孔子說:「夫子,拜見老子時,應如何施禮?」

  孔子微微沉思,輕聲說道:「不必拘謹,大凡有德君子,嚴己寬人,虛懷若谷,唯求己之行有禮,不求人之行於己。此乃大德不逾矩,小德可出入喲!」

  聽孔子這樣說,敬叔放下心來。正欲談論別事,忽聽禦者興奮地喊道:「快看,洛邑到了。」禦者緊接著甩動鞭子,在空中連著炸了三個爆響,孔子等抬頭觀看,果然已經看到洛邑城中台榭觀闕高大的綽影了。

  孔子乘車不回顧,不講話,那是在一般情況下的習慣。如今要赴長途,連乘數日,又有得意弟子隨行,自然要打破舊習,與弟子交談,對弟子進行活生生的教育。

  孔子見已到洛邑,十分高興,向四周觀看一遍,忽然對禦者說:「慢!」

  敬叔忙問:「夫子為何緩行?」

  「你看這大道已打掃得乾淨清潔,定是老聃已知我等近日到此,早有準備,切不可急馳狂奔。」

  禦者遵命,緩韁而行。馬車拐過一個樹林,孔子看到路兩旁早有人在迎候,急忙下車,手擎贄禮——大雁,款步向前。敬叔也慌跳下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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