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孔子傳 | 上頁 下頁
一七


  眾弟子猛然驚醒,「刷」地抽出佩劍,嚴陣以待。

  「哈哈哈!……」那人揮舞著一柄長劍,仰天大笑。那笑聲在寂靜空曠的山谷中迴響,顯得是那樣陰森可怖。

  「害怕了?膽小鬼!」來人旋風般地躍到孔子面前,一柄長劍舞得呼呼生風,一片白光上下閃耀,一股寒氣透人心肺。

  借著閃電的亮光,孔子見此人身高九尺有餘,立在那裡像一堵牆。滿臉都被那濃密的鬍鬚遮住,只剩下兩隻眼睛,凶光四溢。盔胄上插著兩隻長長的野雉翎毛,隨身甩動。全身披著野豬皮綴成的外衣,看上去半人半獸,似鬼若魔!……

  他突然收住劍,一招「飛龍」穿雲,劍鋒指著孔子吼道:「你們這般無用學子,全是廢物!看見了吧,除暴安民,靠的是這個!」他那劍鋒差一點就觸到了孔子的鼻尖。那聲音像是山頂上的霹雷,震得人們的耳膜嗡嗡作響。

  眾弟子急忙用劍架住他那柄長劍,卻被他「啪啪」兩下全都打落在地。眾弟子正欲拾劍再鬥,孔子平靜地說道:「慢!」

  眾弟子茫然不知所措地望著孔子。

  在短短的幾秒鐘內,孔子的大腦飛速地思索著,這是個什麼人呢?刺客?不是,若是刺客,早已暗中下手了;盜賊?不像,若是盜賊,怎麼會講「除暴安民」呢?看來是一魯莽武夫!

  「這位先生請恕弟子無禮!」孔子上前深揖一禮,拱手道:

  「請教先生何方人士,尊姓大名。」

  「哼,偽君子,盡是虛言假意!」那人頭也不回,脖子硬梆梆的像插了根鐵杠。

  孔子微微一笑道:「在下姓孔名丘,字仲尼,請多指教!」

  「我早就知道你是孔老二。」

  「大膽!」弟子們氣惱地吼道。

  孔子又是微微一笑說:「互道姓名,乃古之常禮,難道先生竟連姓名也……」

  「我乃魯之卞人(今山東泗水縣),姓仲名由,字子路。」

  「原來是子路先生,失敬,失敬!」

  「你我道不同,不相與謀,何敬之有!爾等搖唇鼓舌,為那班昏君出謀劃策,怎比我專戮強暴,為民申冤,為國除害!」

  「子路先生精神可嘉,孔丘不勝欽佩!」孔子說,「然天下無道久矣,刀槍劍戈,爭來鬥去,惡人卻有增無減。人民苦於征戰亦久矣,田園荒蕪,子孤母寡,白骨遍野,暴得除乎?民得安乎?」

  子路被孔子問得像泄了氣的皮球,雙手耷拉,長劍拄在地上:「依夫子之見,該怎麼辦?」

  「施行仁政!」

  「何謂仁?」

  「克己復禮為仁!」

  「仲由魯鈍,請夫子明示!」

  「譬如今夜,先生以利劍對孔丘,丘卻以禮對先生。若雙方俱以兵刃相對,勢必流血橫屍,丘目不忍睹,是為仁。仁者,愛人也。」

  子路靜靜地聽著,心似有所動。孔子繼續說:「先生責孔丘為昏君出謀劃策,豈不知丘之策旨在勸君為民,若君皆能克己復禮,則天下歸仁矣!仁離著我們很遠嗎?不遠,我想得到仁,仁就在眼前。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兵刃可以得天下而不可以治天下,治天下者,仁德也!」

  子路目中的凶光消失了,失神地望著遠方,他像似在思索……

  「噹啷」一聲,子路手中的劍掉到了地上。

  四周一片沉寂,孔子一言不發地望著他……

  子路呆呆地望著漆黑的遠方。孔子的話在他眼前展現了一個嶄新的世界。自己光知道長劍可以斬惡人,但天下惡人這樣多,一柄長劍能斬得完嗎?多年來諸侯征戰,天下紛爭,肥了官吏,苦了黎民。仲尼以仁德治天下,以禮義化蒼生,使人人向善棄惡,救民於水火之中……

  想到此,子路跪倒在地說:「請孔夫子重責由陵暴之罪。」

  孔子急忙上前扶起子路說:「先生言重了,你我同有為民之心,可謂志同而道合也。快快請起!」

  子路站起身來,低垂著頭說:「在夫子德風之下,由真羞愧得無地自容!」

  孔子笑著稱讚道:「真乃豪爽之士!」

  眾弟子也急忙上前說長道短,大家的熱情反而使子路很不好意思,他一一向眾弟子拱手謝罪:「慚愧!慚愧!……」

  曾皙半開玩笑地說:「仲由兄,你的劍法可真是上乘,來日一定向你請教!」

  子路揮著扇子般的大手憨厚地笑著說:「哪裡,哪裡,仲由乃一介武夫,總想以手中長劍斬盡天下不平,今日想來,大錯而特錯!夫子以德服人,以禮服天下,才是正路。由願拜夫子門下為徒!」他說著單膝跪倒,雙手合抱,拜在孔子面前。

  子路的舉動使孔子一時難以作答。雖然降服了這位武夫鬥士,但要他作為孔門一員,恐難對路數。若他一時性起,難免動手動腳……拒絕他嗎?看樣子他倒是一片真誠,自己不是宣佈「有教無類」,「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嗎?連這樣一個被德風降服的武士都無信心改造,還談得上什麼改造社會和人類呢?待我經過一番考驗,再收下他不遲。想到這裡,孔子嚴肅地說:「子路先生,既不嫌孔丘譾陋,自甘屈辱,那就一同回府,待安頓下來,再委贄行禮,收你為弟子。」

  「怎麼,現在還不行嗎?」子路不解地問。

  曾皙忙說:「夫子這就是答應你了,不過入門還得有一定的禮儀規程。」

  子路這才起身。眾弟子拉著他高興地說:「以後我們就可以常在一起了。」

  翌日,子路早早起身,梳洗修飾起來。多少年來,他被稱為「卞之野人」,過著野人般的生活,以山林為家,以野物為食。為了奉養八十歲老母,他常常到百里之外去背米,自己則常年以藜藿野菜為食。現在,他看到身穿的野豬皮,不再覺得是雄武偉岸的標誌,反感到是那樣齬齪和討厭。一夜之間,他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他手提那件野豬皮衣服,把它甩到戶外,然後來到街肆之上,狠了狠心,用自己的全部積蓄,買了一件絲織提花新衣。這在當時是極其昂貴的服裝,只有少數貴族才穿得起。他穿上新衣,美滋滋地轉了幾圈,然後去見孔子。

  圍繞著是否收子路入門牆,孔子師生展開了一場爭議。多數人認為應該收,因為夫子的教育方針是「有教無類」。少數認為不能收,因為子路太野,收進來會惹是生非,敗壞門風,成為害群之馬。最後孔子一錘定音:收下這個野小子。根據自然是「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孔子說,一位高明的染織師,不僅能將白練染成彩練。而且能將彩練,再染成某一種所需要的顏色。染有某種惡習的人,同樣可以通過教育革新自我,改造成君子,培養成聖人。大家正議論,見子路身著盛裝華服,光彩照人地走了進來。同學們圍上前去,驚奇地欣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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