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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孔家小院裡熱鬧非常,孔子正在帶領一夥青年壘土築壇,有的刨,有的鏟,有的運,幹得熱火朝天。盛夏,毒日炙烤,天氣悶熱,無一絲風,一個個累得汗流浹背。這些青年中有孔子當初放牛的牧童,當吹鼓手的夥伴,曼父、曾皙、顏路等好友自然也在其中。還有許多素不相識的青年,聽說孔子招收學生不講門閥,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幫忙。十歲的兒子孔鯉,九歲的女兒無違,十五歲的侄子孔蔑,十四歲的侄女無加也穿梭般地跑來奔去。人多力量大,一個滿不錯的講壇,不到半天工夫就築成了。不知是誰移來了一棵小銀杏樹栽在壇邊,雖說這不是栽樹的季節,但挖大點根,多帶點泥,也是可以栽活的。小銀杏樹舒展著嫩綠的葉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孔子凝視著它,仿佛看見小銀杏樹在迅速長大,樹影婆娑,杏果滿枝……他蹲下身去,輕輕地撫摸著筆直的樹幹,若有所思,自言自語地說:「銀杏多果,象徵著弟子滿天下;樹幹挺拔直立,絕不旁逸斜出,象徵著弟子們正直的品格;果仁既可食中,又可入藥治病,象徵著弟子們學成之後可以有利於社稷民生……此講壇就取名杏壇吧……」

  孔鯉姊妹們喜得一跳老高,拍手稱妙,紛紛要求拜師求學。調皮的孔鯉推著父親在散發著清新泥土氣息的壇上席地而坐,撲通一聲跪下就磕頭:「老師在上,受學生一拜!」

  孔子抱起了兒子,舉過頭頂,哈哈大笑。眾人也都哈哈大笑……

  第二天,杏壇上,許多人——下從幾歲的孩童,上至年過半百的長者,最多的自然還是青少年,手捧幹贄雉,很有秩序地依次參拜孔子。

  杏壇周圍被看熱鬧的人圍得水泄不通。

  從此,孔子便每日杏壇講學,四方弟子雲集于此。

  但是,學生的程度參差不齊,孔子大體上把他們分成初級班和高級班。初級班學初級「六藝」:《禮》、《樂》、射、禦、書、數。高級班學高級「六藝」:《詩》、《書》、《禮》、《樂》、《易》、《春秋》。有時忙不過來,課程顛倒不開,就讓高級班中的優秀者或有某一方面專長的給初級班的學生們講課。

  孔子開創的「私學」像一道曙光,衝破了古老東方的黑暗,喚醒了沉寂中的生命。它將使世代躬身俯耕的人們昂起那低垂的頭頸,迎著春風,吸嘬著甘醇的雨露,伸展著雙臂擁抱望眼欲穿的文化知識。地下的水,天上的雲,世間的一切都在齊聲讚頌文化回到了創造者的手中,哪怕道路坎坷,歲月蹉跎,速度緩慢,但卻只有向前,失去的,被奪走的,總會再回來,不論霸佔者怎樣窮凶極惡,掠奪者怎樣貪婪吝苛,人們應該得到的總會得到,並且還要掌握它,使用它,不斷地創造和昇華,賦予它新的生命,讓它造福於民眾。

  孔子以他所處的時代的獨特方式,在他新辟的蹊徑上跋涉,霜雪雨露,疏食飯水,他忍受著,並抵制著來自社會各階層的譏諷、嘲笑,甚至謾駡、誣陷和打擊,像一隻不知疲倦的牛,為民族,為人類,也為自己的信仰和志向而忍辱負重,默默地耕耘著。

  一天,孔子正在給弟子們講《詩》,曾皙跑來報告說:

  「夫子,您常給我們講過的那個子產,他死了。」

  孔子聽了,不覺一怔,忙問:「曾點,此言當真?」

  曾皙說:「為何不真?這是鄭使者來報告的消息。」

  孔子聽說子產歸天,淒然淚下,伏案慟哭。

  顏路說:「夫子,子產遠在鄭國,與您非親非故,您何必如此傷情呢?」

  孔子揮淚說:「二三子哪裡知道,子產乃當今罕見之政治家,真君子也。他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忠於君王,辦事持重。他每擬一令,無不慮及民之疾苦。」接著他向弟子們介紹了子產的品行。

  鄭是弱小的國家,夾在齊楚兩大國之間,子產相國二十多年,不曾受過列強的征伐。他曆聘于齊、楚、晉、魯諸大國,是個出色的外交家,在諸侯中有著崇高的聲望。他知識淵博,卻很謙遜,每決定一件國家大事,都要徵求大臣們的意見,請教熟悉情況的人。周景王九年,子產把刑書鑄在金屬制的鼎上,這是中國有記錄的最早的成文法,這是子產在法律上的一個貢獻。愛民是子產的最大特點,冬季裡他能用自己的車子載百姓過河。有時群眾聚集在鄉校,議論朝政,批評子產。有人認為這有害國家,建議拆毀鄉校。子產堅決制止了,他認為這正是聽取民眾呼聲的好機會。

  子產初執政時,鄭國流傳著這樣一首歌:

  提倡節儉,提倡節儉,
  人有好衣服也不能穿;
  整頓軍事,整頓軍事,
  人要種地也沒法子幹;
  誰殺子產,
  我們心甘情願

  可是過了三年,便流傳了另一首歌:

  我們子女,
  是子產教育;
  我們田地,
  是子產開闢;
  子產可別死,
  死了誰繼續?

  子產不重天道,重人道。周景王二十年冬季,有彗星見於辰之西,大夫裨灶向子產說,宋、衛、陳、鄭四國將同日有火災,只有用瓘斝玉瓚等祈禳,才能免除。子產以為天災流行,決不是玉器所能祈禳的。他說:「天道遠,人道近,裨灶何以能逆料天道呢?分明是無稽之談。」竟不聽。結果,鄭國首都並無火災,鄭國有了水災,又有人以為是龍神作怪,但他說:「我們無求于龍,龍也無求於我們,不相干的。」

  弟子們聽了孔子的介紹,無不傷心,對子產更加敬重了。

  曾皙說:「怪不得子產一死,鄭國人都哭了呢!」

  孔子設教,不像官學和一般私塾那樣,整天死守著一堆竹簡,講呀,念呀,背呀,令人膩煩,而是常以社會為課堂,以生活為教材,把學生帶進大自然中去,開發他們的智力,陶冶他們的性情,啟迪他們的靈感,從中悟出若干哲理。

  仲秋一日,孔子帶領弟子們去游防山。秋天比春天更顯得生機勃勃,到處是累累碩果,鬱鬱芳香,師生們遊興甚濃,直到申時,方才踏上歸途。

  大自然是神奇莫測的,下午還是天高雲淡,這會卻變得陰沉起來。西北風勁吹,一聲炸雷響過,一堆堆濃黑的雲朵像聽到集合號令,千軍萬馬般地向頭上湧來,刹那間便漫布整個天空。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空氣潮濕得抓一把能握出水來。夜幕籠罩了一切,黑暗吞噬了萬物,電閃雷鳴,野獸咆哮山谷,孔子師徒仍行進在防山的腹髒之中。大家默默地走著,誰也不吱聲,悚懼的心理令他們緊緊攥著手中的武器。突然,「撲通」一聲,路邊的樹上跳下一個人來,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什麼人?」司馬牛上前一步護住了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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