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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咳,真美,子路一夜之間變成貴人了!」

  「這錦衣華服,再配上個窈窕淑女,就更帶勁了!」

  子路美得邁起方步在室內轉了三圈。曾皙湊到他耳邊摹仿著少女的姿態,捏著啜子唱起了《詩·緇衣》:

  緇衣之宜兮,(你的黑衣真合體啊,)

  敝予又改為兮。(破了我再給你做新的啊。)

  適子之館兮,(我要到你館舍去啊,)

  授子之粲兮。(去把新衣送給你啊。)

  這一下逗得眾人轟堂大笑,滿屋子熱鬧得像開了鍋。

  「嗯,嗯!」孔子故意乾咳了兩聲,喧鬧漸漸平息。孔子嚴肅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弟子們這才感到剛才鬧得有些過分,急忙回到夫子身旁,各就各位。子路不知夫子為何不快,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

  室內一陣沉默。片刻,孔子才緩緩說道:「仲由啊,長江之水出自高山,發源的地方,水淺得連酒杯也漂浮不起;而到了中下游則浩浩蕩蕩,不乘大船就難以渡過;這正是眾多的川河聚集到一起的緣故。你這樣華裝盛服,誰還再敢接近你,幫助你呢?」經孔子一說,子路急忙回屋加了一套縫掖之衣,這是當時極普通的服裝。

  待子路坐定,孔子沉吟道:「仲由入我孔門為徒,其志可嘉,除需委贄行禮之外,另有一則,不知肯依否?」

  「唯夫子之命是依!」子路斬釘截鐵地回答。

  「百日之內,不准習演禮、樂、禦、書、數五藝,必須日日苦習射藝。」

  「這……」子路莫名其妙,「日日習射?夫子,不瞞您說,弟子早有了百發百中之絕技……」

  不等子路說完,孔子把臉一沉說:「我讓你練的不是絕技,而是德行!」

  「什麼,射箭練德行?」子路驚疑地張大了嘴巴。

  「如若不肯屈尊,那就請便吧。」說著孔子向內室走去。

  眾人忙向子路遞眼色,子路這才勉強說道:「弟子遵命就是。」

  孔子微微一笑,轉過身來,親切地拍著子路的肩頭說:「不要勉強,何時感到委屈,便來辭行。」說著親自拿起矢箙及弓箭遞給了子路。

  子路抬起頭來,誠懇地問孔子:「夫子如何讓我練德行呢?」

  孔子並不正面回答子路的問話,微笑著說:「直練至那幾分小小箭的(古時的即目標,現代人稱為靶。古時的靶為弓箭的握處)在你目中其近在鼻,其大如日,方可停止。」

  「好,讓弟子試試看……」

  「不是試試,而是必須照辦不誤!」

  「弟子斗膽動問,此為孔門常科,還是專為由而設呢?」

  「是我苦思冥想,專為你而設。自明日始,你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得懈怠!」孔子說完,不再理會子路,轉身對眾弟子說:「你們也要加倍努力,不得鬆懈。除我集中講授的課程外,還要抓緊演習我為你們個別開設的藝科。」

  「是!」眾弟子齊聲答應。

  第八章 仲由拜師 冉耕入學

  子路提著矢箙弓箭來到戶外,擺好箭的,練起箭來。他「嗖、嗖、嗖」連發三箭,箭箭中的,心裡覺得好不痛快。他一時性起,連連發射,直至矢箙中的幾十支箭全部射光,這才把弓一扔,索性躺在草地上看那天上白雲行空。

  堂上傳來朗朗讀書聲,那聲音似吟似唱,抑揚頓挫,起伏跌宕,鏗鏘悅耳。子路聽著這讀書聲,心裡感到窩囊。哼,你不想收我,何不明講,卻想著法逼我離去。好,練就練,我就是不能走!他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從草地上躍起,來到箭的前,把箭一一拔下,重新裝入矢箙。當他退回原地站定,將箭搭在弦上,拉滿弓,正待發射時,突然想起孔子讓他練德行的話,便引而不發,眯只眼睛瞄準箭的。他的目光從羽括尾部的箭叉向前望去,尾、幹、簇變成一個點,對著箭的紅色的鵠心。一刻時過去了,他一動不動。可是那箭的也一動未動,既未「其近在鼻」,也未「其大如日」,依然是一顆紅色鵠心。又一刻時過去了,他握住弓靶的左手出汗了,引箭鉤弦的拇指、食指、中指全都麻木了,一股不知如何發洩的怨氣使得他瘋狂拉弦,那弦「砰」,的一聲斷了。他懊喪地把弓向外一扔,然而孔子正站在他的身後,把弓接住了。

  「夫子,我,我用力過猛,這弦被拉斷了。」子路支吾著。

  「不妨,莫性急,就像方才那樣,瞄準箭鵠,引而不發,心平氣和,神凝意聚。這樣,你會感到體內有一股真氣運行,再將此氣聚開目中,你便會看到那鵠心『其近在鼻,其大如日』了。」

  孔子說著重新換上弓弦,雙腿一前一後站定,上箭拉弦,弓如滿月,全身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那裡。一刻時、二刻時、三刻時過去了,他依然紋絲未動。子路說:「夫子,歇息半刻吧。」子路上前托住孔子的左手,他想試試夫子的臂力,發現他那撐弓的左臂竟如車前軾木,不動不顛。再看孔子,面似靜坐,氣如熟睡,泰然自若。子路驚歎道:「啊,不料夫子力大非凡,文武卓絕!」並在心中暗想:前天夜裡,要是真交起鋒來,自己還真不是他的敵手,更不要說他身邊還有那眾多弟子。回想起來,他還真有點後怕呢。

  又過了若干時刻,孔子才放下了弓箭,擺擺手,平淡地說道:「仲由過獎了!要論臂力,你勝我三籌。不過,我亦有三籌勝你。」孔子說著向周圍看了看,走到一塊巨石跟前說:「這塊巨石,以你之力,舉手可托,我則不能。」孔子從袖中取出一塊玩玉,接著說:「這塊小玉,你我皆可玩於股掌之中。不過若把此玉伸臂托於掌中,你數刻臂抖,我可久托不動。不知由可信否?」

  「當然,當然,弟子已知夫子臂力,但不明這其中的道理。」

  子路口服心服地說。

  「此內力與外力之異也!」孔子解釋說。「外力不以德攝,徒體力耳,難以持久。內力乃以德助,化為毅力、志力、心力、韌力,可五力俱匯,曠日持久。內外相輔,勇德俱臻,方可百戰而不殆,禍不及身焉!」

  子路被這一番宏論深深打動了,拱手抱拳說:「夫子放心,由定能練武修德,不負重望!」

  孔子笑道:「吾要聽其言而觀其行矣。你可由淺入深,由表及裡。你雖勇力過人,但恐根基未固。可先練掌中托石,待不覺費力時再練掌中托水,托水不晃時再練引弓滿的,直練至鵠心『其近在鼻,其大如日』時,方可練射。此學射之途徑,不可躥逾也。」

  「多謝夫子教誨!」子路躬身施禮。

  自此以後,子路早起晚歸,苦練射藝。時入隆冬,天氣像故意跟子路找彆扭似的,日日大雪,天天酷寒,子路在雪地瞄準,風中托石,從不輟止,孔子和弟子們都為子路如此勤奮而喜悅。百日將近,眾人正議論著如何幫子路拜師學行禮,正式入門,這時,子路的心情卻越來越煩躁了。

  連日來,儘管子路拚了命似地練習,也不見長進。那鵠心像是嘲弄自己似的立在遠方,既不見近,也未見大。他越是焦躁,效果越壞,練了不幾刻,便是渾身熱汗。子路心想:我豁出去了,管他風刀雪劍,我也要這樣堅持到百日!從此,射場上好像似立了一座石雕,眾人醒來時,他早已立在那裡;眾人歸去時,他依然立在那裡。幾個弟子有些憐憫地向孔子求情,孔子卻一言不發地望著子路。他心裡何嘗不心疼子路,但卻必須這樣做,他要把一塊頑石琢磨成器,更要將一塊冥鐵淬火成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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