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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孔子待細細聽來,樂工已經奏完,仔細想想,這首是國王讓臣下認真辦事的詩。這是「鄉射禮」的第一遍頌歌。又有四名吹笙樂工上堂,吹奏《南陔》、《白華》、《華黍》三首笙瑟和音。主人又敬酒。又有歌舞演奏,這次演奏的是《魚麗》、《南有嘉魚》、《南山有台》。這三首和前三首有的有辭,有的無辭,都是邊音樂邊歌舞。賓主伴隨著音樂,頻頻交杯,一派升平景象。

  孔子見三遍音樂奏罷,又見滿案瓊漿玉液,只是不願在此多耽誤時光,要儘快見到季平子,訴說衷腸。面前酒觥中有一些酒,他想喝完就去找季平子,不料剛端起酒觥,那名大漢一拳將酒觥打落在地,「啪」的一聲,孔子大吃一驚……

  朦朧中似乎有人在遠處喊叫自己。孔子迷迷糊糊地問道:

  「酒杯打碎了沒有?」

  「哈哈,什麼酒杯打碎了?快看天到什麼時辰了!」曼父笑哈哈地說:「你睡得這麼香甜,叫都叫不醒,只得擂桌子了。」

  孔子轉頭看看周圍:自己坐在破舊的桌子旁邊,口水浸濕了竹簡,曼父站在桌子一邊。原來剛才做了一場夢,自己禁不住地笑了。

  曼父問:「你笑什麼?」

  孔子將夢中情景一五一十地對曼父訴說一遍,二人不由都大笑起來。

  曼父指了指桌上的包袱說:「我娘連夜給你趕做了新衣裳,快穿戴起來,去赴宴吧。」

  孔子驚訝地說:「你怎麼讓從母①操心?咱又不是去展示服飾,靠的是真才實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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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從母:伯母、嬸母、姨母,春秋前均稱從母。

  「別說了,我娘聽說你到季塚宰家赴宴,很是高興,還怨我阻攔你呢!快點打扮吧!」曼父催促道。

  孔子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拿起衣服要穿,不由又停住說:「從母做得不容易,我要洗個澡才能穿。」孔子從井裡提了兩筲水,把通身洗了個乾淨,穿戴起來,向水盆中照了照,和原來大不相同了:一件青色衣衫,一頂「章甫」帽,瀟灑英俊,落落大方。

  曼父圍著孔子轉了一圈,說道:「應有一條帶子,再配一塊玉就更好了。」

  「紮一條白色的帶子吧,我娘去世不久,白麻帶子既是孝服,又雅致。」

  二人邊說笑,邊打扮,一會兒收拾停當。曼父囑咐孔子要多留神,快點回來,免得他母子在家裡擔心。孔子一一答應,離開家門向季孫大夫家走去。

  相府前,人來車住,花團錦簇,彩帶繽紛。孔子舉步欲進,門內閃出一個人來,一把拽住了他:「請留步。」

  孔子抬頭觀看,不覺愣住了,這人不就是夢中所見的那個大漢嗎?長相和自己差不多,只是年齡大幾歲,貌相凶些罷了。此人和孔子長相相似,後來孔子險些因此喪命。此是後話,暫且不表。此人乃季氏家臣,名陽貨,因其兇殘如虎,所以人稱陽虎。陽虎極善權謀,季平子控制了魯昭公,他控制了季平子。

  孔子止步施禮道:「大人有何見教?」

  陽虎問:「孔丘,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季孫大夫饗士,我前來赴宴。」孔子答道。

  陽虎聽後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後仰,兩眼流淚。孔子有些窘迫,渾身很不自在。

  陽虎嘲諷說:「季塚宰設宴招待名流,你也能來?」

  「我乃陬邑大夫叔梁紇後裔,焉敢不來!」孔子見陽虎無禮,不由得怒氣上升,「我要見季塚宰。」

  陽虎不緊不慢地說:「堂堂魯相,豈能見你!」

  孔子不等陽虎說完,竟自邁開大步,向裡走去。

  陽虎忙上前一步,急轉身,雙手叉腰,迎面擋住門口,輕蔑地微笑著。

  孔子見惡狗擋門,不覺怒火升騰:「區區一家臣,竟然如此無禮!我乃魯國名流之後……」

  「哈哈,你也是名流?」陽虎鬥雞似地逼上前來,「什麼名流?是放牛的名流,還是吹嗩呐的名流?塚宰今天是饗士,可不是施捨叫花子!」

  「你!」孔子正欲發作,院裡走出一位長者,言道:「誰在門口喧嘩?」孔子聞聽,循聲望去,此人正是季平子。他長得膘肥肉胖,五短三粗,眉眼難分,簡直就是一堆走肉。孔子見季平子走來,忙上前施禮,正要說話,陽虎卻搶上前去說道:「孔丘也要參加宴會,我讓他快走,他竟和我糾纏。」

  季平子忙問:「孔丘在哪裡?」

  孔子趁機上前施禮:「孔丘在此。」

  季平子仔細地打量著孔丘,伸手捋著鬍鬚,眯縫著眼微笑道:「曲阜城裡傳頌你『仁厚禮讓』,我早有耳聞,怎麼今天竟自來這裡?」

  孔子見問,深施一禮說:「孔丘今來,非為一宴,而是要見大人,求您相幫,為國出力。」

  孔子的回答,很出季平子意料,問道:「我能幫你什麼?」

  孔子彬彬有禮地說:「詩雲:

  綿蠻黃鳥,(綿蠻黃鳥叫,)

  止於丘隅,(停在山丘角,)

  道之雲遠,(道路漫漫真遙遠,)

  我勞如何!(我將如何受辛勞!)

  飲之食之,(周王賜我好飲食,)

  教之誨之,(周王教我勤王事,)

  命彼後車,(命令副車善駕禦,)

  謂之載之!(載著賢者回朝去!)

  綿蠻黃鳥,(綿蠻黃鳥叫,)

  止於丘隅,(停在山丘角,)

  豈敢憚行,(哪敢畏懼遠行役,)

  畏我不極。(唯恐難達目的地。)

  飲之食之,(周王賜我好飲食,)

  教之誨之,(周王教我勤王事,)

  命彼後車,(命令副車善駕禦,)

  謂之載之!(載著賢者回朝去!)

  綿蠻黃鳥,(綿蠻黃鳥叫,)

  止於丘隅,(停在山丘角,)

  豈敢憚行,(哪敢畏懼遠行役,)

  畏不能趨。(就怕不能走得疾。)

  飲之食之,(周王賜我好飲食,)

  教之誨之,(周王教我勤王事,)

  命彼後車,(命令副車善駕禦,)

  謂之載之!(載著賢者回朝去!)」

  孔子吟罷,又施一禮,斯文地站立一旁。

  季平子高興地點點頭,心想,人傳孔丘有「聖賢」之風,果真如此。他父親去世後,孤兒寡母生活艱難,孩子能出落得如此,非等閒之輩也。若把他留下做我的家臣,是個難得的人才。想到此就說道:「真是名不虛傳,以詩作答,酣暢得體,難能可貴。可歎滿朝貴族後代,罕見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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