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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四師娘趙茹儐放下紡車,接了上來,說道:「你家老師,自告老還鄉,出掌盛京書院和遼陽義學館以來,整日的為授業事奔跑。這不,又走了出去!」

  「他走出去幹什麼?」

  「書院、義學是辦起了,但是經費還遠遠不足。他這是出去找富戶集資化緣去了,也好使其能辦得更強些。」

  袁天亮聽了後,很是感慨。

  他回到京城後,將這事稟奏了嘉慶皇帝。嘉慶皇帝想,這位老愛卿還在為培養家鄉士子而辛勞,不惜餘年,精神可嘉。

  於是,他當即降旨給遼陽州知州大人,道:將遼陽的「厘稅」銀子,撥給王爾烈,用這筆錢培養士子,開辦書院和義學館。

  後來,瀋陽書院和遼陽義學館,為關東培育出不少人才。其中,有不少學生中了進士,成了翰林。家鄉人都說,翰林府出翰林,這都是王爾烈的功勞。

  此為後話。

  話再回到「百壽圖」上。

  劉墉、紀昀、王傑等,這124位翰林以書「百壽圖」屏風為王爾烈慶賀70壽辰事,原本未想讓太上皇帝乾隆和皇帝嘉慶知道,乾脆來個民間慶祝,那樣將更會有趣味些,情誼也會更真摯些。然而,他們用心細緻一想,覺得不妥。王爾烈與兩代皇帝,是「老主同場少主師」,既是乾隆的同窗,又是嘉慶的老師,關係最近。如果就此不說,待怪罪下來,豈可了得!再說,這些事也是人之常情,當讓二位皇帝知道才是。況且,太上皇帝和皇帝日理萬機,過於繁忙,有時未想到此事,這也是正常的事情。

  果然,正待紀昀等要對乾隆稟奏時,乾隆竟傳旨過問此事來了。於是,由紀昀出面,向乾隆作了回稟。

  乾隆聽了,心中大喜,說道:「朕的臣子辦事是幹練,諸位翰林想事是周全,此以『百壽圖』賀壽,實為新鮮。請再算上二位,朕與皇上也參加。」

  紀昀聽了,跪地謝恩,說道:「臣紀昀,並代替王爾烈,一併萬謝聖恩。」

  乾隆也沒有多說,當即將嘉慶找了來。

  「皇兒,你老師王爾烈過生日事,你知道不?」

  「父皇,啥時事?」

  「你當上了皇上,把老師都忘了,架子真不小啊。自古以來,有三不可不知:父母之年不可不知,天地之年不可不知,老師之年不可不知。天、地、君、親、師,仁、義、禮、智、信,都應切記心裡。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師尊。師長猶同父母,豈能忘懷。今日有忘師之為,明日就有棄父之行也。」

  乾隆的一席話,只說得嘉慶臉熱起來,說道:「父皇,實在是皇兒喇忽了。」

  「你能喇忽,我卻不能喇忽,王爾烈生日,朕還要親自到場。」

  嘉慶聽了,這才覺得自己失禮。然而他想了半天,也沒有能想出個更好的祝賀方法來。

  還是太上皇上乾隆想事周到,說道:「咱皇家什麼最尊貴?」

  「傳國玉璽。」

  「那麼,將傳國玉璽給諸翰林書寫的『百壽圖』蓋上,豈不更好!」

  嘉慶聽了,樂得一拍掌,說道:「萬謝父皇提示,皇兒知道了。」

  說罷,當即讓大學士于敏中將「皇帝之璽」大印取來,加蓋在翰林們的『百壽圖』上。從此,「百壽圖」身價陡漲,變成欽賜之物了。

  待送「百壽圖」那天,更是熱烈。

  太上皇帝乾隆、皇帝嘉慶乘坐的兩駕禦輦走在前頭,後面是金瓜、鋮,斧、朝天鐙,再後面便是124名翰林組成的翰林隊伍。「百壽圖」,因為加蓋上了「皇帝之璽」大印,成了至尊至聖至上之物,早有扈駕大臣護送抬著走在最前面了。

  王爾烈在北京虎坊橋家中,看到了這個場面,看到了「百壽圖」上的那124個不重樣的篆寫的「壽」字,以及那加蓋的鮮紅紅的「皇帝之璽」大印,只覺老眼昏花了。待跪迎時,竟流下昏黃老淚來。

  淚光中,他恍惚走過了自己的滄桑一生。

  淚光中,他恍惚看過了自己的榮辱歡悲。

  瞬間,那124個「壽」字,變成了124張圖畫。這圖畫,急速地在他的眼前閃逝著——

  乾隆四十年(1775年)查處金堡案。曾是明末進士的金堡,削髮為僧後稱譫歸和尚,住持廣東韶州丹霞寺,著有《偏行堂集》、《偏行堂續集》、《屹海焚余集》諸書。乾隆在審查呈繳的禁書時,發現其《偏行堂集》「語多悖謬」,遂被定為「逆書」。譫歸雖死,仍被毀塔磨骸,將寺廟夷為平地,將丹霞寺五百眾僧盡皆處死。

  王爾烈想,我是乾隆的朋友,我要是譫歸呢?

  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查處尹嘉銓案。曾是大理寺卿的尹嘉銓,年逾七十,解甲歸田。他為提高本家門第,上奏摺給乾隆,為其父尹會一請封諡號。其父尹會一,字元孚,號健餘,直隸博野人。清初著名學者。雍正朝曾任過河南巡撫、吏部侍郎等職。著有《修習齋祠堂啟》、《習齋先生入鄉賢祠文》、《顏習齋先生墓表》、《健余先生文集》、《小學纂注》、《近思錄集解》、《撫豫條教》等。他以為父親作為巨大,自當請求封號。只因奏摺言辭有過,致使乾隆不滿。遂進行查禁其著作,發現「多有礙語」。結果尹嘉銓被處絞,家產抄沒。

  王爾烈想,我是乾隆的重臣,假若我是尹嘉銓呢?

  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沈德潛案。沈德潛,字確士,號歸愚,江蘇長洲(今吳縣)人,清代詩人。乾隆十九年(1754年),乾隆二次南巡時發現了這個人才,稱其「年逾八十,實為蓬瀛人瑞,今來接駕,著加恩,給予禮部尚書銜」,實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並御賜進士。待沈德潛於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去世後,乾隆曾諭令將沈入祀賢良祠,並禦書碑文以示紀念。然而,當審查徐述夔文字案時,發現沈曾讚揚過徐的詩句,並為徐作傳,又發現沈詩中有「奪朱非止色,異種也稱王」句,誤認為「微言有疑」,逆將沈祀牌撤出賢良祠,並剖棺戳屍。

  王爾烈想,我與乾隆交往甚厚,若我是沈德潛呢?

  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福崧案。福崧曾任浙江巡撫,勤于政務,精明能幹,即便在他賄賂公行的當時,還能做到「廉俸外,不受歲時的苞苴」。大學士和珅,深受乾隆寵信,權勢炙人。每年各省督撫大員,都要向他饋送厚禮。福崧不肯隨波逐流,未有行賄,使得和珅懷恨在心。後來福崧為幫助兩淮鹽運使柴禎升解決虧空,被和珅獲知,以挪用庫銀名定罪,將福崧逮捕。福崧不服,揚言要進京奏明聖上,治和珅罪。和珅懼怕,在福崧被押解途中,行至山東紅花鋪時,假傳聖旨,「途中賜自盡」。福崧不服,大呼「冤枉」。被責令執行的山東巡撫吉慶無計可施,只好以酒中置毒,使其身亡。

  王爾烈想,我與乾隆過往已久,若我是福崧呢……

  常言,「伴君如伴虎」,回想亦使人毛骨悚然矣。

  然而,他畢竟是與乾隆、嘉慶過從甚密,君恩深重。為此,他不覺落下滾燙的熱淚。

  嘉慶三年正月初六日,王爾烈度過了70壽誕之日。不久,嘉慶于遼陽為王爾烈建造的的御賜翰林府亦已完竣。於是王爾烈便想辭別京師,告老還鄉,回到故里,以頤天年。但是,他一直是遲遲未得動身。這事,主要是關係到老皇乾隆身上了。

  是年,乾隆已經88歲高齡。他見乾隆雖然仍是「體氣素強,從無疾病」,但是自「上年冬臘偶感風寒,調理就愈後」,身體明顯不如前時。他頗為擔心。他和臣僕們一樣,儘管嘴上沒說,心裡都在這樣想著:老皇帝將要龍馭上賓了。人不關心,則情理不亂。他畢竟是在老皇帝身邊呆了28年的時光,且感懷益厚,得到的恩典亦頗多。據此,怎好忍心悄然離去呢!

  嘉慶四年(1799年)己未春正月初一,正值新歲正旦之日,乾隆于乾清宮還接受了百官朝賀。朝賀的臣子中,即有王爾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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