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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峰不必一千,萬象已呈真宰妙;
  景豈止十六,四時當作會心遊。

  龍之為靈昭昭,降雨出雲,何必獨推東嶽;
  泉之不舍混混,煙波柳浪,無難更作西湖。

  一千峰裡煙霞勝;
  十六景中畫圖存。

  百萬神兵,護彼一人得道;
  三千世界,看他誰肯參禪。

  拋刀一刻便升天,不事冷鍋熱灶;
  振錫數聲恒徹地,何煩暮鼓晨鐘。

  大悲山上,開千眼,垂千手,超拔沉弱;
  婆娑界內,行六度,運六通,化道凡情。

  泉水到僧廚,俗腸盡洗;
  松風來客榻,詩思頻催。

  泉水照僧廚,香凝沆瀣;
  松風來客榻,清挹蓬壺。

  元空一看,連聲贊道:「妙妙,好聯。」

  旁邊的小沙彌看了,卻有的搖頭。其中一個愛說話的小沙彌說道:「王施主的這些題聯,都佳,我們也能看懂。唯獨最後這聯,卻有些不解。請你為我們破解一下才好。」

  王爾烈道:「可以。我問你,這泉水是從何而來?」

  「從後山淌來。」

  「淌到何處?」

  「淌到龍泉寺,流進廚房,再由廚房流進寺前井內。這研墨的水,以及你泡茶的水,都是從這裡來的。」

  王爾烈聽了,說道:「這就對了。我這上聯『香凝沆瀣』」

  四字,就是說泉水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小沙彌一聽,都明白了,這是讚揚龍泉寺泉水的奇功。

  接著,又一小沙彌問道:「那麼,下聯呢?」

  王爾烈道:「這下聯,更是你們日常所見,只是身在妙處不知妙。這『蓬壺』,乃是南海三仙島之一蓬壺仙島。那裡盛產文冠果。而咱這龍泉寺,竟能時時聞到從松間吹來的香風味。那香風味,頗似文冠果。你想,咱雖然置身在塞外千山的龍泉寺,卻如同置身於南海蓬壺仙島一樣,豈不妙哉!」

  眾沙彌聽了,都讚揚王爾烈知識廣博。

  元空法師借機說道:「這是讀書的結果。讀書能識天下事啊。」

  轉眼,到了第二年春天。

  常言「春困秋乏夏打盹」。這日,也是王爾烈讀書多了些,貪了些晌,待到正午一過,那山影剛一搭上西閣的窗櫺,便賴賴地有些睡意,眼皮怎麼也挑不起來。於是,他索性躺在西閣西間的南炕,合衣睡去。

  龍泉寺西閣,是一個獨宅小院。院西靠著高聳連綿的山嶺,院南臨一陡峭突兀的巨岩,院北銜著蒼莽雄渾的林木,只有東面有一石階可供上下,且與龍泉寺相通。院西的連綿山嶺,多有怪石,上面鐫有「古刹龍泉」、「龍泉洞天」、「法水常流」諸字。院北的蒼莽林木間,有一石,高約三丈,上面平坦,據說從前有一老僧曾在此講經說法,故以「講臺松風」稱之,由此再北便是有名的「吐符應生」石了。然而,尤為可說的,便是院南的那方陡峭突兀巨岩了。它形若瓶立,上有小松數株,青翠欲滴,宛若瓶中插花,故名為「瓶峰晨翠」,也叫「瓶峰插翠」。對於此景,清朝太史繆潤紱曾有一詩雲:

  可有楊柳灑萬家,曉嵐滴翠到簷牙。
  癡心擬共山僧乞,移傍書窗插杏花。

  龍泉寺西閣,置於如此景光中,確也靜謐、幽雅,很適合讀書人求學和研讀之用。每逢夜幕來臨,萬籟俱寂,燈火燃起,閃閃爍爍,別有一番情致,故人們又以「西閣客燈」稱之,遂構成龍泉寺一景。西閣門前的匾額「瓊島虛舟」,為王爾烈後來所題。此額四字,道出了龍泉寺西閣的特色,以及讀書人潛心學識的心境。前人曾有詩雲:

  到此忽行山上舟,蓬壺仙島可神遊。
  夜深小閣成仙境,一派松濤似水流。

  此詩意境,恰與「瓊島虛舟」題額相吻。

  西閣院內,只一棟正房,座北朝南,為三楹,中為堂間,東西為里間。王爾烈來此求讀後,將東里間辟為書室,西里間留作臥室。他一日三餐,皆在龍泉寺裡,與和尚、小沙彌們同餐,倒也清幽自在。常來龍泉寺西閣的,就是方丈元空法師了。元空受好友、王爾烈的生父王縉、從父王組,以及王縉的夫人、王爾烈的生母崔雲鶴的委託,專事王爾烈的學業。他原是個舉人,飽識四書五經,通曉天文地理,為千山諸佛寺和道觀的高僧。他出家後,本打算一心經營佛事,悟性,不顧他事。怎奈,他的名聲過高,前來求教的仍是絡繹不斷。也難怪,經他手培育出的人才也實在是多。像遼陽州學政董禧,乾隆年間清舉人、曾任河南睢縣知縣的侯元勳,漢軍鑲藍旗、著名書畫家、曾任甘肅巡撫的佟毓秀,納蘭性德的孫子納蘭峻德,王爾烈之長兄、曾任安慶通判及建德知事的王德純,以及王爾烈的鄉友楊君實、趙文源、石瑞昌、金璨章、王杏村,還有舉人李玉山等,都出自于元空法師門下。對於王爾烈來說,要不看他的少年名氣頗大,又是其先科門生王縉、王組的後人,確是還來不到捨下就學呢。

  這會兒,王爾烈睡得很沉。沉睡中,竟是南柯一夢。

  他夢見陳姑娘月琴來找他。

  他夢見她時,只見屋門一開,她便進了來。她見王爾烈在看書,便說道:「啊呀,你在這兒。」

  王爾烈一看,吃驚地叫來:「你咋來了?」

  陳月琴也沒有回答這話,只說道:「你真讓我好找呵。」

  王爾烈說道:「我也在找你呵。」

  陳月琴問道:「你這是在讀書吧?」

  王爾烈說道:「是啊。你呢?」

  陳月琴答道:「我這是來出家了。」

  王爾烈聽了這話,注意一看,才發現她已不是當年的杏紅小襖和柳綠褲子了,而是穿上了佛家的袍子,灰灰的顏色,袍長得都拖拉地。不過,被這雅素的灰袍一映,顯得她更俊俏了。那長長的亮亮的黑髮也不見了,而是被一頂灰色的帽子罩住了。不用說,那是她已經削去長髮,確實是剃度為尼了。模樣沒有變,還是那樣姍姍可愛,所不同的是,臉上沾了幾顆晶瑩光潔的淚花。

  王爾烈上前,用手給她擦了一下淚花,說道:「你能出家,我真是想不到啊。」

  陳月琴說道:「其實,我這是名義上出家,而內心並未出家啊。這點,正有點像你。」

  「像我?」王爾烈道。

  「對。你這是名義上在讀書,實際上你並未有讀進去呀。」

  「這是怎麼說?」

  「你總是在想著一個人。」

  「那麼你呢?」

  「我也是在想著一個人。」

  「誰?」

  「那還用問!」

  說著,兩個人都笑了。

  王爾烈說道:「看來,你這是凡心未了啊。」

  陳月琴說道:「看來,你這是情心未盡啊。」

  王爾烈說道:「既然出家,就應該斷掉情緣。」

  陳月琴說道:「既然求學,就應該杜絕思懷。」

  「正因為情緣難斷,我才是凡心未了。」

  「正因為思懷難杜,我才是情心未盡。」

  「我正是為著尋找你,才來這裡出家。」

  「我正是為著等待你,才來這裡求讀。」

  說著,兩個人又是一陣靜默。

  王爾烈說道:「看來,真正出家的倒不是你,而是我了。」陳月琴說道:「看來,真正求讀的倒不是你,而是我了。」

  「那麼,往後呢?」王爾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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