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紀曉嵐全傳 | 上頁 下頁
一一〇


  本錢不大,底墊不厚,只是買上些桌子、凳子、杉篙、竹竿、棚布,弄上幾個生意場子,有那麼幾方地皮,讓那上些江湖藝人有個臨時落腳的地點,那樣也就行了。他們只不過是在其中吃些份子,或二八、或三七、或四六、或五五,待那生意結束下來,攏攏帳,分一分,也就算了事。不過,話是這樣說,聽來也容易。可是,人要壓不住地皮,鎮不住人,那個份子也是劈不到手的。

  單說這擺地的,無意中就成了一方地主;而那來做生意的江湖藝人,也就成了上地的。上地的行當,樣子很多,包含也廣,有說子弟書的、唱大鼓的、摔跤的、變戲法的、打把式賣藝的、唱墜子的、抖空竹的。除掉這些玩藝兒之外,還有賣大力丸的、算卦的、相面的、點痣的,等等。幹這些生意的人,往往都要租上一桌一凳,或者三條竹竿、兩頂布棚什麼的,也就足以夠了。其實,租用這些東西,只是擺地的用作收錢搞提成的一種手段,即使是不用這些物件,只要占上一方地皮,那也是要付錢的。像賣大力丸的,往往只是在地上畫個圓圈,鋪上一塊紅布,扣上幾個藍花瓷碗,弄幾個琉璃球在裡面翻騰來翻騰去的鬧活一番,也用不了什麼東西物件,但是也得照樣花錢、付份子。

  在諸種玩藝兒中,尤值得一說的是說子弟書。子弟書,是清代乾隆初年興起的一種鼓曲藝術。它的特點是:文辭典雅綺麗,講究平仄聲韻。這種子弟書,是專供滿族八旗子弟酒後茶餘消遣用的。正因為這樣,它被北京人說成是"帶方字旁人聽的書」。"帶方字旁的",即指"旗"字言,也就是指滿漢蒙旗人而言的。那個時候,竹板書已經興起。子弟書同竹板書、唱大鼓的,並稱為三種鼓曲藝術。又由於這些鼓曲藝術所操持的工具不盡相同,又分別地獲得了不同的稱謂。唱大鼓的,因為使用的是弦子,比較長些,故人們調侃時又叫它使長傢伙的;唱竹板書的,因為使用的是竹板,比較扁些,故人們調侃時又叫它使扁傢伙的;說子弟書的,使用的往往只是一把摺扇,比較短些,因此人們調侃時又叫它使短傢伙的。不管是使長傢伙的,短傢伙的,或是使扁傢伙的,只要是賣口黃、耍嘴皮子的,江湖人調侃時都叫它"吃柳海轟兒"的。當然,這都是北京的方言土語了。

  紀曉嵐,平生有三大嗜好,即吃肉、抽煙、聽書。

  這年是嘉慶七年,歲在壬戌,紀曉嵐已經79歲了。但是,他仍精神矍爍,興致不減。每當朝事完了,鬧得輕閒時,他總是要到八大胡同說書場子走上一趟,或聽上三言兩語,或喝上幾杯清茶,倒也清幽自在,解卻一心的朝事煩悶。

  這日,他來到八大胡同青雲閣說書場,正趕上唱《青樓遺恨》段子。他見屋內聽書的人很多,儘管與書場館主相識,他也沒有去打招乎,而是揀個空座子坐下來,便聽上了。

  千古傷心杜十娘,青樓回首恨茫茫。
  癡情錯認三生路,俠氣羞沉百寶箱。
  瓜州當年曾賞月,李生何物不憐香。
  我今筆作龍泉劍,特斬人間薄梓郎。

  那說書人說過開篇詩後,便將摺扇一打,咽咽啞啞地唱起來了。

  說一段明朝萬曆年間事,勾欄院家家燈火夜輝煌。
  杜十娘粉黛班頭煙花女,巧遇上浙江布衣李兒郎。
  遵父命釋菜南雍游國子,愛春情看花北星逢名娼。
  他二人鳳友鸞交盟誓語,十娘子褥裡藏金欲從良。
  李公子柳戀花迷錢用盡,只剩下雙雙素手一空囊。
  愁得他措貸無門挪無路,三百兩贖身銀價費周張。
  多虧了同窗柳生成好事,兼得那眾家姊妹助資幫。
  出勾欄風帆萬里煙同水,走運河槳打濤聲月湧檣。
  沿潞河徑奔李家蘇松路,柳浪裡鶯聲不盡好舒暢。
  再看那船兒內裡無多物,剩一支描金文具伴十娘。
  這一晚十月中旬瓜州渡,只迎來收帆二十四橋旁。
  見幾點岸上殘蘆花作絮,聽幾聲雲中斷雁字成行。
  問船頭倚棹買魚人沽酒,果然是江南風景不尋常。
  更有情一輪明月當空掛,複望去光浮暮靄霧蒼蒼。
  公子說自出都門行自此,扁舟兒隨波逐浪人奔忙。
  趁今宵江清月朗水如天,卿卿呀何不高唱慰淒涼?
  十娘說郎有情妾豈無意,恰好是苗吹玉樹泛瓊漿。
  一聲聲賣弄精神誇手段,一曲曲響遏行雲韻繞梁。
  起初時翩翩紫燕啼朱戶,到後來點點黃鶯鳴素窗。
  忽變作壯士銜枚赴戰場,淒慘慘猿啼鶴唳五更霜。
  李公子擊掌稱奇頗呼妙,真可謂人間一曲杜十娘。
  歌幾套情詞話幾條古典,玩幾番皓月焚幾陣沉香。
  李公子醉倚紅妝淺斟飲,未提防天緣良機耳隔牆。
  有一個新安鹽客年雖少,豈是那風月場中老在行。
  泊舟處恰離李生船不遠,對良宵倚欄酌酒暗思鄉。
  忽聽得餘音嫋嫋隨風至。呀是何處歌聲讓人斷腸?
  細思量定是勾欄絕代者,不然時哪裡會有此悠揚!
  待得機按著船頭訪一訪,破千金買笑當屬我孫郎。

  紀曉嵐聽得入神,竟涼了一杯茶水。正待他要去喝時,忽聽得旁邊有二人在低語。他無意回眸一看,見是兩個舉子模樣的人。其中的一個說道:「仁兄,我有一詩想背誦於你,看意下如何?」另一個道:「這好端端的說書,還聽得那詩有何用場!」那人道:「我叫你聽,自是有聽的妙處。」另一人道:「那麼,你就說說看。」偏巧,這時說書已到了一段,屋內的聲音也少了些,話也容易聽得真了。這會兒,只聽那人背誦道:

  禁禦花盈百,遲遲送漏聲。
  此中饒絢爛,遙聽亦分明。
  籟靜敲愈響,紅深望不成。
  鈴脆金個個,柯雜玉琤琤。
  代把雞籌報,先教蝶夢驚。
  霞開林外曙,霧封竹間清。
  園鼓休催羯,樓鐘未吼鯨,
  皇州春色滿,更待轉流鶯。

  另一人聽了,叫道:「好詩,好詩。」

  那誦詩者聽了,瞥了他一眼,說道:「當然是好詩,它的題目叫《漏聲遙在百花中》,還有評點呢。」

  「怎麼評點的?」

  「第一,點題有法;第二,音色交繪;第三,音節清脆;第四,意境深邃。這是首早朝詩,摹寫宮禁中曉景,字字逼真。清華之中有富貴氣,與尋常遊園賞花不同。作此題詩者,不難於雅,而難於壯,不難於切,而難於稱。若帶些子山林氣,便是不稱著了。一句綺靡語,便是畫龍點睛處。諸卷殊少合同,惟此詩清穩得體。」

  「看你評點個高妙得當。」

  「這不是我的評語。」

  「誰的?」那人四下望瞭望,見無炸眼人,便放低聲音,耳語道:「這是當今大主考紀昀的批語。」另一人聽了,大為驚訝,道:「紀昀,不就是在這乾嘉兩朝五任都察院左都禦史、兩赴千叟宴、兩遷禮部尚書的紀曉嵐紀大人嗎!」那人說道:「正是,正是這個紀大才子,事情也就出在這裡。」另一人道:「這分明是殿試中的試卷詩,現在未等揭榜,怎麼就傳了出來?」那人說道:「這事,不能不說與這位主考大人有關了。」另一人道:「難道是他洩露了課士詩題?」那人說道:「也說不定啊,錢能通神。如今的科場,營私舞弊者多矣。」那人說完,還回眸望瞭望紀曉嵐。多虧紀曉嵐未著朝服,易為便裝,未被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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