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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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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伯祖光吉公,康熙初官鎮番守備。雲有李太學妻,恒虐其妾,怒輒褫下衣鞭之,殆無虛日。 裡有老媼,能入冥,所謂走無常是也。規其妻曰:「娘子與是妾有夙冤,然應償二百鞭耳。今爐心熾盛,鞭之殆過十餘倍,又負彼債矣。且良婦受刑,雖官法不褫衣。娘子必使裸露而示辱,事太快意,則幹鬼神之忌。娘子與我厚,竊見冥籍,不敢不相闡。」妻哂曰:「死媼謾語,欲我禳解取錢耶!」會經略莫洛遘王輔臣之變,亂黨蜂起。李歿於兵,妾為副將韓公所得。喜其明慧。寵專房。韓公無正室,家政遂操於妾。 妻為賊所掠。賊破被俘,分賞將士,恰歸韓公。妾蓄以為婢,使跪於堂而語之曰:「爾能受我指揮,每日晨起,先跪妝台前,自褫下衣,伏地受五鞭,然後供役,則貸爾命。否則爾為賊党妻,殺之無禁,當寸寸臠爾,飼犬豕。」妻憚死失志,叩首願遵教。然妾不欲妻遽死,鞭不甚毒,俾知痛楚而已。年餘,乃以他疾死。計其鞭數,適相當。 此婦其頑鈍無恥哉!亦鬼神所忌,陰奪其魄也。此事韓公不自諱,且舉以明果報。故人知其詳。 ——《灤陽消夏錄·五》 不諱言紀曉嵐在筆記中宣揚了貞節觀念,但同時展現了豐富的社會生活,讓人們看到一幅幅慘不忍睹的封建末世的人間地獄圖,為後世瞭解封建社會,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郭六,淮鎮農家婦,不知其夫氏郭父氏郭也,相傳呼為部六雲爾。 雍正甲辰、乙已間,歲大饑。其夫度不得活,出而乞食于四方,瀕行,對之稽顙曰:「父母皆老病,吾以累汝矣。」婦故有姿,裡少年瞰其乏食,以金錢挑之,皆不應,惟以女工養翁姑。既而必不能贍,則集鄰里叩首曰:「我夫以父母托我,今力竭矣,不別作計,當俱死。鄰里能助我,則乞助我;不能助我,則我且賣花,毋笑我。」(裡語以婦女倚門為賣花。)鄰里趑趄囁嚅,徐散去。乃慟哭白翁姑,公然與諸蕩子遊。陰蓄夜合之資,又置一女子,然防閑甚嚴,不使外人覿其面。或曰,是將邀重價,亦不辯也。 越三載餘,其夫歸,寒溫甫畢,即與見翁姑,曰:「父母並在,今還汝。」又引所置女見其夫曰:「我身已汙,不能忍恥再對汝。已為汝別娶一婦,今亦付汝。」夫駭愕未答,則曰:「且為汝辦餐。」已往廚下自剄矣。 縣令來驗,目炯炯不瞑。縣令判葬于祖塋而不袝夫墓,曰:「不袝墓,宜絕於夫也;葬于祖塋明其未絕于翁姑也。」目仍不瞑。 其翁姑哀號曰:「是本貞婦,以我二人故至此也。子不能養父母,反絕代養父母者耶?況身為男子不能養,避而委一少婦,途人知其心矣,是誰之過而絕之耶?此我家事,官不必與聞也。」語氣而目瞑。 時邑人議論不一。先祖寵予公曰:「節孝並重也,節孝又不能兩全也。此一事非聖賢不能斷,吾不敢置一詞也。」——《灤陽消夏錄·三》 奇節異烈,湮沒無傳者,可勝道哉。姚安公聞諸雲台公曰:「明季避亂時,見夫婦同逃者,其夫似有腰纏。一賊露刃追之急。婦忽回身屹立,待賊至,突抱其腰。賊以刃擊之,血流如注,堅不釋手。比氣絕而僕,則其夫脫去久矣。惜不得其名姓。」又聞諸鎮番公曰:「明季,河北五省皆大饑,至屠人鬻肉,官弗能禁。有客在德州景州間,入逆旅午餐,見少婦裸體仗俎上,繃其手足,方汲水洗滌。恐怖戰悚之狀,不可忍視。客心憫側,信價贖之;釋其縛,助之著衣,手觸其乳。少婦艴然曰:'荷君再生,終身賤役無所悔。然為婢僕則可,為妾媵則必不可。吾惟不肯事二夫,故鬻諸此也。君何遽相輕薄恥?'解衣擲地,仍裸體伏俎上,瞑目受屠。屠者恨之,生割屁股肉一臠。哀號而已,終無悔意。惜亦不得其姓名。」——《如是我聞·二》 紀曉嵐雖一生通顯,但位居清要,對庸官俗吏的驕橫恣肆,排擠傾軋,不僅借鬼神寓言,更有直斥其非的。如《灤陽消夏錄·六》中,曾指出除官以外的四種惡人:其最為民害者,一曰吏,一曰役,一曰官之親屬,一曰官之僕隸。是四種人,無官之責,有官之權。官或自顧考成,彼則惟知牟利,依草附木,怙勢作威,足使人敲髓灑膏,吞聲泣血。 同時,筆記中也有許多考辯文字,流露出處於乾嘉考據之學興盛時期的紀曉嵐,也以考據專學自任的態度,如在《如是我聞》中,記京劇人物竇爾敦,實為獻縣"巨盜"竇二東的音轉;《灤陽續錄》中考證科場拜榜、拜錄的儀制;考證新疆巴裡坤軍士鑿井得古鏡等唐物,證明這裡早就是華夏的領土。筆記中還有些記載,又很講究科學道理,如《姑妄聽之》中記老河兵推究河中石獸逆流而上的事件,極為近情,且有一些篇章,為後世的科學研究提供了寶貴的資料。如:烏魯木齊深山中,牧馬者恒見小人高尺許,男女老幼,一一皆備。遇紅柳吐花時,輒折柳盤為小圈,著頂上,作隊躍舞,音呦呦如度曲。或至行帳竊食,為人所掩,則跪而泣。縶之,則不食而死。縱之初不敢遽行,行數尺輒回顧。或追叱之,仍跪泣。去人稍遠,度不能追,始驀澗越山去。然其巢穴棲止處,終不可得。此物非木魅,亦非山獸,蓋僬僥之屬。 不知其名,以形似小兒,而喜戴紅柳,因呼曰紅柳娃。丘縣丞天錦,因巡視牧廠,曾得起一,臘以歸。細視其鬚眉毛髮,與人無二。知《山海經》所謂竫人,鑿然有之。有極小必有極大,《列子》所謂龍伯之國,亦必鑿然有之。 ——《灤陽消夏錄·三》 《閱微草堂筆記》是清代筆記文學中極有影響的一種,與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是筆記文學中的兩座高峰,但對它的評價,歷來褒貶不一。還是魯迅先生的評價最為公允:「惟紀昀本長文筆,多見秘書,又襟懷夷曠,故凡測鬼神之情狀,發人間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己見者,雋思妙語,時足解頤;間雜考辯,亦有灼見。敘述複雍容淡雅,天趣盎然,故後來無人能奪其席,固非僅借位高望重以傳者矣。」 「然較晉宋人書,則《閱微》又過偏于議論,蓋不安於僅為小說,更欲有益人心,易墮為報應因果之談也。」紀曉嵐學識淵博,在清代已無人能及,晚年不輕易著書立說,獨以《閱微草堂筆記》傳流於世,是頗有用心的。且其草堂之名,亦是取古人"閱微知著"之義,其思想之深邃,非本書作者能望其項背,有待專家深入研究。 十九.終老京師 八大胡同自古名,陝西百順石頭城。 韓家潭畔笙歌雜,王廣斜街燈火明。 萬佛寺前車輻輳,二條營外路縱橫。 貂裘豪客知多少,簇簇胭脂坡上行。 這是北京城裡,有史以來關於八大胡同的廣為流傳的俚謠。其實,名曰八大胡同,實際上乃是十大胡同,僅在這首俚謠裡所提及的就有九條。這九條胡同是:陝西巷、百順胡同、石頭胡同、韓家潭、王廣福斜街、石佛灣、大外郎營、小外郎營、胭脂胡同。凡老北京人,或在北京居住得時間長些的行商客旅,無不知道這八大胡同的,也無一個不到八大胡同去走走的,亦不分其富卑尊或達官貴人。如此說來,八大胡同那是在人們心目中佔有一定位置了的。 北京八大胡同這方地界,不僅是有名的煙花柳巷,妓女成群,也是個有名的遊樂場所。 就在這八大胡同的外首,有不少是擺地的人物。擺地的,這也是一種行道職業。幹這種行道職業的人,沒有個胳膊粗、力氣大的本事,沒有個竇爾墩的派頭和黃三太、黃天霸、勝英、楊香武的功夫,那是不行的。要說吃這碗飯,也不算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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