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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紀曉嵐依然滿含笑意,平靜地說道:「萬歲爺息怒。為臣該死!為臣該死!為臣忠誠孝敬多年,屢蒙聖上宏恩,縱死無憾!」乾隆罵過去,自感有些失態,也把氣消了下去,緩聲問道:「你究竟要做什麼?往下說吧!」

  「臣本是為聖上而來。」

  「此話怎講?」乾隆的語氣完全平和下來,真有點喜怒無常。

  「聖上,恕臣直言,尹壯圖忠厚耿直,在群臣中頗有好名。

  上疏言政,本是一片忠心,雖言有不實,查無實據,但他確是為了大清江山永固。奏請聖上防微杜漸,洞察秋毫,用心尚屬純正。督撫久擅地方,抑或有吏治廢弛、虧空或循私之慮,皇上早有提防,故而修明清廢,整頓吏治,防範在先,政治清明,天下太平。軍機處奏請擬斬,亦屬糾察言犯,嚴明法紀。臣冒死進言,軍機處措置失當,聖上英明,斷不要准其所奏。」乾隆表情嚴肅,認真地聽著紀曉嵐的話,問道:「愛卿,何出此言?」

  「聖上乃英明皇帝,政崇寬大,廣開言路,納諫如流,文臣武將,競相效命。尹壯圖之言,意在防微杜漸,軍機處嚴刑苛責,使群臣為之生畏,此後誰人還敢論政?且陷陛下于不義之地,望陛下三思。」乾隆若有所思,然後說道:「昔我皇祖臨禦六十年,政崇寬大,而內外臣公奉行不善,怠玩成風,遂至辦事暗藏弊端,國帑率多虧空。我皇考欲正人心風俗之大綱,有不得不厘剔整頓之勞。此乃出於萬不容已者。朕看今日之內外臣公,見朕以寬大為治,未免漸有放縱之心,足可嚴明法度,整頓綱紀。我皇祖、皇考之寬嚴相濟,乃審時度勢,至當不易之成憲,後世子孫豈能處此以求天下之道乎?」

  「聖上所言極是,觀古來帝王,無思何以饒民?無威何以治國?聖上慎時度勢,寬嚴相濟,恩威並用,實古來帝王所不能比。以臣觀之,軍機處擬斬尹壯圖,量刑過當,皇上定然知曉,斷不會准其所奏。尹壯圖之案,皇上已通諭內外,群臣皆翹首觀望。皇上若准了處斬,恐惹群下猜測,濫傳謠言。

  莫若寬大赦免,臣等更感萬歲寬宏大度,敢於上諫揭露私弊。

  意存不規之輩,自會小心翼翼,莫敢以身試法,政治清明,永業千秋。臣惟有勉竭樗材,益深葵向,遵敷言於皇極;心存精白,無稍雜以二三。恭謝天恩,伏迄睿鑒。」紀曉嵐說完,再次施禮叩拜。乾隆在尹壯圖一案,本來就是感情用事,自己也感到有些過頭,經紀曉嵐這一陣吹捧,反倒不忍心拿尹壯圖開刀了。於是說道:「朕依愛卿所說。免去尹壯圖死罪。」果然,皇上駁回軍機大臣和珅等人的奏請,降旨將尹壯圖革職。但是讓尹壯圖留在北京,皇上還覺得是塊心病,便說尹壯圖老母年近八十,尹壯圖留居京師,則不能迎養母親,實為不孝,勒令尹壯圖回到原籍雲南省蒙自縣。

  和珅欲置尹壯圖死地而不成,得知紀曉嵐為其開脫,心中十分惱怒,但他抓不住紀曉嵐的短處,也便奈何不得。

  轉眼到了壬子年二月。

  這天,劉墉、蔣師籥、桂馥等人在紀曉嵐的閱微草堂作客。劉墉笑嘻嘻地說道:「春帆,你猜我給你帶來什麼禮物?」劉墉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白髯飄拂,滿頭染霜,駝背弓腰,在一幫老臣當中,是一位享有盛譽的智多星。曾任吏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充上書房總師,乾隆五十四年的諸皇子師傅久不入書房,降為侍郎銜,現任內閣學士。紀曉嵐看劉羅鍋弓著腰,揚著頭,一副詭秘的表情,一時鬧不清他的悶葫蘆裡裝的什麼藥,便說道:「石庵兄做事,常常出人意表,我怎麼猜得出來?」

  「哈哈哈",劉墉笑著說:「這話該我說呀,'出人意表'的還是你紀春帆呀!石庵沒有想到,尹壯圖已是死到臨頭了,硬叫你給救了下來!啊?哈哈哈"說著,劉墉讓人打開禮盒,裡面盛得是一方黑青色古硯,文理細膩,上面佈滿了""字花紋。紀曉嵐看是黻文硯,頓時喜不勝收,連連稱謝。

  原來劉墉十分珍愛這方古硯,上次紀曉嵐到劉墉家作客,看到這方古硯,愛不釋手,非要帶走不可。劉墉說什麼也捨不得撒手,最後送了一方別的硯,才把紀曉嵐打發出門。這回劉墉親自送上門來,其中另有緣故。

  劉墉對蔣師籥說:「我將題銘寫在背面,你看是否合乎?」蔣師籥將黻文硯拿在手上,看上面題著幾行字:「曉嵐愛余黻文硯,因贈之,而書以銘曰:'石理縝密石骨剛,贈都禦史寫奏章,此翁此硯真枉當。'壬子二月石庵」

  「石庵翁所言甚是!我不揣淺陋,也想題詩一首,老宗伯,可不可以呀!」蔣師籥向紀曉嵐問道。

  「快請,快請。」紀曉嵐高興非常,讓人準備了紙筆。

  蔣師籥欣然命筆,寫道:

  城南多少貴人居,歌舞繁華錦不如。
  誰見空齋評硯史,白頭枉對兩尚書。

  蔣師籥題畢,紀曉嵐又讓桂馥題銘。桂馥銘此硯曰:

  劉公清苦得院僧,紀公冷峭空潭冰。
  兩公桀幾許汝登,汝實外其中藏鋒。

  蔣、桂二人題寫的硯銘,紀曉嵐十分喜愛,隨即吩咐人刻在硯上。這方黻文硯,一直被紀曉嵐視為九十九硯齋的珍品。

  這日酒席宴罷,紀曉嵐請客人觀看他收藏的書畫。其中一幅《桐陰觀弈圖》,引起了劉墉的興趣,桂馥問道:「劉宗伯何以對此圖頗為留意?」劉墉說道:「我是看這圖上的題詩,不該出自觀弈道人之手,你們來看。」桂馥、蔣師籥等人看那圖上的字跡,確是出自紀曉嵐之手,詩曰:

  不斷丁丁落子聲,紋楸終日幾輸贏。
  道人閑坐桐陰看,一笑涼風木末生。

  這時紀曉嵐笑道:「這是三十多年前的舊作。那年七月,我讓沈雲浦作了這幅《桐陰觀弈圖》,意謂不預其勝負而已,猶有勝負者存也。後來讀王半仙的詩:'莫將戲事擾真情,且可隨緣道我贏。戰罷兩匳收黑白,一樣何處有虧成?'這才悟到並勝負亦屬幻象。然而王半仙能言之而不能行,我則僅能知之罷了。慚愧,慚愧!好吧,我今天再補題兩詩,請諸位指教!」說著,紀曉嵐提筆寫道:

  桐陰觀弈偶傳神,已悵流光近四旬。
  今日髵髵頭欲白,畫中又是少年人。
  一枰何處有成虧,世事如棋老漸知。
  畫裡兒童會長大,可能早解半山詩。

  看過紀曉嵐這兩首《再題桐陰觀弈圖》,劉墉笑道:「怪不得你鋌而走險,上殿陳詞,救下了尹壯圖一命。今天的觀弈道人,猶有人間勝負心啊!啊?哈哈哈!」

  「呵呵呵,」紀曉嵐也自豪地笑了起來。

  劉墉笑聲止住,說道:「看來,要等皇上歸政以後,尹壯圖才有機會複出。」紀曉嵐沒有說話,用眼色示意劉墉止住話題。

  等客人們告辭以後,閱微草堂的綠意軒中,只剩下了劉墉和紀曉嵐二人,才又接上剛才的話題。

  紀曉嵐說:「尹壯圖為人迂直固執,即使新皇上繼位,有機會複出,恐怕也難見愛於皇上。」劉墉接著說道:「依我看,倘使沒有和珅之輩從中作梗,尹壯圖定會被重新啟用。我想,和珅依仗皇上恩寵,驕橫跋扈,聖上歸政以後,當了太上皇,和珅會不會有所收斂?」

  「這也難料。」

  「你會占星相,你說說看,和珅會有什麼結局?」劉墉問道。

  「呵呵,我哪裡會占星相,只是讀了古人的幾本舊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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