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紀曉嵐全傳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消息傳來,紀曉嵐這位"觀弈道人"再也沉不住氣了。本來與甲戌同年尹松林交情頗深,其子尹壯圖入詞館後,多向紀曉嵐請教,深受紀曉嵐喜愛,紀曉嵐哪忍心眼巴巴地看著讓和珅將他推上斷頭臺?」局中局外兩沉吟,都是人間勝負心」。和珅要置尹壯圖於死地,不正是乘機為長麟攜私報復嗎?

  紀曉嵐思慮再三,終於下定決心,要為尹壯圖上殿面君,奏請聖上寬赦。本來以"局外觀棋"而自律的觀弈道人,這回終於按捺不住,走到局中來了!

  紀曉嵐見到皇上,跪在地上叩頭說道:「吾皇萬歲萬萬歲,庸臣紀昀,叩謝聖主隆恩。」乾隆不動聲色地說道:「老愛卿起身。朕來問你,何事謝恩?」

  「吾皇聖明,愛育萬方,仁施無已。謀衡及早,時籌劃於幾先;事來必然,亦周防於意外,今年直隸河間等府,二麥歉收。聖主體恤災民,降下隆恩,命截漕糧五十萬石備賑。故鄉百姓身被恩膏,紀昀自當恭謝聖主恩惠!」紀曉嵐這幾句話,說得皇上心裡甜滋滋的。乾隆說聲:「朕知道了。」紀曉嵐偷眼看看皇上的臉色,接著說道:「微臣紀昀,北地庸材,伏念久承聖上恩寵,唯思忠勤報國。三十年來,臣勤勤懇懇,不放因循苟且,稍有紕漏。今者臣來覲見,是想奏請皇上,在京城之內,延期開設粥廠。可講與不可講,恭請聖上明示。」

  「噢,老愛卿,詳細說來,朕且聽一聽。」乾隆說道。

  紀昀接著說:「聖上命截漕放賑,百姓深感隆恩,皆頌吾皇上仁慈,萬壽無疆。臣思領賑百姓,有極貧次貧之不同,次貧之人,可以支持待賑,不肯輕去他鄉;至極其之戶,一聞米貴,不能不就食地方,近京之處,多先赴京城,傭工糊口,恐聚集日眾,未必能人人得所,又業已扶老攜幼,拮据得至,勢難即返就糧。是此項極其流戶,以極其之故,離棄鄉井,轉不能同沐皇仁,似為可憫。定例每年自十月初一日起,至次年三月二十日止,五城原設粥廠十處,每日領官米十石,由坊官煮粥,多來流戶,原可同賑,但自夏至冬,為期尚遠,恐其民迫不及待,且人數較多,米數亦未必能敷。伏思偏災不過四府,賑米有餘,請于原額五十萬石內,酌撥京城數千石,以六月中旬為始,每廠煮米三石,至十月初一日後,則于原額十石以外,加煮米三石,仍均以三月二十日止。陛下倘能准奏,饑民感謝涕零。仁政所施,天下承平,紀昀謝主隆恩!」

  說著紀曉嵐跪在地上叩頭謝恩。皇上臉上露出笑容說道:「朕尚未准奏,你倒先謝恩了!呵呵呵呵,那麼朕便准了你的奏請!」本來,紀曉嵐對當時的弊端,看得十分清楚,但皇上是喜歡聽好話的,他哪裡敢講一句朝廷的壞話?就在皇上舉行八十萬壽慶典之時,阿桂、和珅、福康安、金簡等總理稱慶事物,皇帝雖然也假惺惺詔令節省,而群下奉行的,是務極侈大。內外宮殿,大小儀物,無不新辦,自京城至圓明園,樓臺全以金珠翡翠裝飾,假山上添設了寺院人物,裝上自動裝置,一動機關,門窗就自動開合,人物活動也栩栩如生。營辦這些事項,少說也要幾億金,但卻一毫也不許動用官帑,哪裡來的?外而各省三品以上大員,都有進獻;內而各部院堂官,悉捐米俸,又讓兩淮鹽院,納金四百萬。大小儀物,在南京營造,到期再運到北京,所耗鉅資,不全是從老百姓那裡搜刮來的嗎?誰敢說半個'不'字?

  也就在前一年的夏秋之交,關東發生水災。遼陽以東,殆同赤地,自盛京至山海關,比遼東稍勝,饑民之號丐者,至燕京相續,冬季酷寒,皇城內凍死的人很多。即便如此,紀曉嵐只能在慶祝皇上八十萬壽的《祝釐茂典記》中寫道:「雖席豫而履豐,恒戒奢而示儉觀瞻所系,惟昭帝制之莊嚴;節度斯存,不極人工之巧麗。蓋我皇上執中建極,規矩生心;稱物品施,權衡合道。義當修舉,雖億萬而無辭;事近紛華,即纖微而亦謹。」紀曉嵐這吹牛拍馬的本領,哪能不說是皇上的高壓統治擠出來的?今天紀曉嵐也是先將皇上頌揚一番,皇上一高興,便准了紀曉嵐的奏請。

  其實,紀曉嵐奏請增撥粥廠賑米,延期放粥一事,只是投石問路,看看皇上的心情如何。他知道只要皇上高興了,尹壯圖的案子就好辦了,就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皇上很爽快地答應了這第一件事,那下邊再奏請什麼,都有八成的把握。

  於是紀曉嵐繼續說道:「吾皇上念切堯諮,恩深禹甸,課晴問雨,每先事以綢繆;發政施仁,必及時而補救。昨已命截漕備賑,恤四府之災區;今複加惠延期放粥,救千萬之流民。有加靡已,共知此日之天心;甯濫勿遺,益信從前之聖諭。恐黎民之遷徙,先期而示以黃麻;防黑吏之侵漁,臨事而惕認白簡。纖微必到,識典相體恤之心;誥誡維嚴,信務使實治之意。覺五十五年之久,聖慈與歲而俱增;溯兩千載以來,舊史從前所未見。即父母家庭之愛,無此周詳;惟乾坤幬載之功,方茲高厚。邦畿千里,願長分太極之泉;眉壽萬年,期永注長生之籙。」這滔滔不絕的頌詞,將皇上吹噓得沾沾自喜。紀曉嵐看皇上臉上綻開滿意的笑容,心想時機到了,便說道:「萬歲爺,剛才為臣所奏,是'恭謝恩命截漕撥帑籌備直隸賑務'一折,信口奏聞皇上,不知有否欠當之處?」

  「很好,很好!呵呵呵;非老愛卿誰人能有此宏辯之才,朕正思如何賞賜於你呢。」

  「謝皇上,為臣尚有一事啟奏,不知皇上是否允許?」

  「還有何事?你奏來無妨。」

  「臣不敢講。臣怕皇上怪罪下來,臣吃罪不棄。」

  「哎——,哪裡會呢?你只管奏來,朕赦你無罪。」剛才紀曉嵐把皇上捧到了五裡雲霧之中,飄乎愜意。紀曉嵐的話,皇上句句愛聽,便催促紀曉嵐快講。

  「皇上真的不怪罪為臣?」紀曉嵐要砸實好了再說。

  「真的不怪罪於你!」

  「那為臣要講了?」

  「幾十年來,朕處處對你備加體恤,何曾無端加罪於你?有話何不快講?」皇上有些迫不及待。

  「為臣是來請罪的,聽憑萬歲發落。」紀曉嵐笑著對皇上說。

  「哈哈哈,你又和朕開什麼玩笑!老愛卿何罪之有啊?」

  「臣聞內閣學士尹壯圖,妄言亂政,罪在不赦。臣與尹父松林,乃甲戌同年。壯圖入詞館後,多向為臣求教,壯圖有罪,為臣也不可饒恕,恭請聖上發落!」一聽這話,乾隆立刻變了臉色。他心裡清楚,紀曉嵐是給尹壯圖求情的,厲聲說道:「尹壯圖誣言犯上,莠言亂政,軍機處奏請擬斬。朕正考慮如何發落,你是給他求情的嗎?」

  「紀昀不敢!」紀曉嵐有點害怕了,但事已至此,只能進不能退了,並且皇上已經答應不會治他何罪,還是要硬著頭皮講下去。沒想到,皇上罵了起來:「朕量你也不敢。朕以你文學尚優,故使領四庫書,實不過以倡優蓄之,你何敢妄談國事!」乾隆一怒之下,竟然罵得這樣難聽!其實罵得再難聽,紀曉嵐也得聽著。一位堂堂的官高一品的禮部尚書,乾隆卻視如草芥。乾隆在位的幾十年間,叱辱群臣如奴隸,沒有受過他侮辱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劉墉的父親,已故東閣大學士兼軍機大臣劉統勳。紀曉嵐屈節事君多年,早知道皇上的面目,挨幾句罵算得了什麼?更何況這次是鋌而走險,不掉腦袋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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