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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這時候,紀曉嵐想起明軒作的那首"詠花影"的詩來,詩中"三處妻妾花一樣,只憐兩處是空花"的句子,竟然成了明軒和玉台死亡的讖詩。曉嵐疑惑不解,久久思考,莫非是明軒的氣機所動,不知不覺的一種自然流露?是耶?非耶?不得而知。在他寫作《閱微草堂筆記》時,記述了上述事實,用以寄託對明軒和玉台的無限的思念。

  明軒、玉台之死給紀曉嵐造成的心靈創傷,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地癒合了。他又漸漸地恢復了往昔的樂觀曠達、詼諧幽默的風姿。

  轉眼又是一年的春天,紀曉嵐、劉墉、彭元瑞等幾位部院大臣在圓明園南書房當值。劉墉又與紀曉嵐開起了玩笑。

  「紀公一代儒宗,千秋絕學,我等愧不能及。不過,你寫得那許多好詩好文,都是寫給別人看的,為你自己的,卻極少為之,豈不讓人遺憾?啊?哈哈哈"彭元瑞也接上來打趣,笑著說:「古來曾有陶靖節自作挽歌,傳為千古佳話。紀公屬對之妙,尤為我等所難能,待公百年之後,沒人能寫出你那樣好的挽聯,倒成了千秋憾事!」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紀曉嵐說道:「諸公之言甚為有理。我就效陶靖節自作挽歌之事,自題一聯。待百年之後,諸公以此見挽,曉嵐之願足矣!」

  「好!好!你說來我等聽聽。」劉墉、彭元瑞等人催促道。

  紀曉嵐略一思索,說道:「『浮沉宦海如鷗鳥;生死書叢似蠹魚',諸公以為如何?」劉墉笑道:「此聯極好!只是上句殊不類公,若用來挽陸耳山,倒是再好不過的了。」說來也巧,就在這話的三天以後,陸錫熊的訃音傳到京城。他被罰往盛京校閱文溯閣四庫全書的路上,感染了風寒,竟至命歸黃泉。紀曉嵐就與了這副聯挽悼陸錫熊。過後,他又對劉墉說:「你看這事兒,陸耳山奪人所愛,把我的挽聯搶走了。」兩人相視苦笑幾聲說到紀曉嵐72歲這年,馬夫人一病不棄,溘然長逝。乾隆皇帝派特使致祭,並賜予了優厚的治喪費用。

  喪事過後,紀曉嵐入宮謝恩。乾隆問他:「你負海內文豪之譽,且篤于伉儷之情,可有悼亡佳作?」紀曉嵐回奏:「臣病弱侵尋,文字也頹唐,不足以登大雅之堂。惟五十五年結髮夫妻,鼓盆之痛,自所難已,故抄襲古人陳詞,以代心聲。」

  「古人陳詞,所指為何?」乾隆驚奇地問 ,「你給朕誦來聽聽。」於是,紀曉嵐高聲朗誦道:「如人之相與仰俯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跡形骸之外,雖取捨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仰俯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不盡,古人雲: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乾隆聽了問道:「卿所誦來,豈不是王羲之《蘭亭序》的一段?」

  「正是,臣只將起首的'夫'字,改成'如'字。」乾隆欣然大笑說:「影射得幽默可笑,千載之上,王逸少萬萬想不到,他的這段文字,居然被移來做了一篇絕妙的悼妻祭文了。也虧你想得出來!」仔細品味紀曉嵐引用的這段文字,確是貼切生動,個中情懷,無以復加,但其幽默之舉,確讓人感到滑稽可愛。

  紀曉嵐60歲以後,五遷禦史,五任禮部尚書,兩次執掌兵符;也曾因為在都察院左都禦史任中,以鞠獄不實而革職,又因孝淑皇后奉安,陳奏失詞改降。但是實際上,紀曉嵐一直留在任上,所謂"革"與"降",只不過說說而已,可以說是朝廷對他的殊遇。

  儘管他年高位顯,但那詼諧幽默、愛開玩笑的本性,一直未改。在同僚中,確實沒有他不開玩笑的人,但這倒是他的一種處世之道。他早年在好友東方曼倩家作客,作了一首《詠東方曼倩》的詩,實際是他的一首自白詩。詩曰:

  十八年間侍紫宸,金門待詔好存身。
  詼諧一笑無妨礙,誰遣頻侵郭金人。

  在詩中,紀曉嵐說出了自己為官生活的苦衷:在帝王左右,需小心謹慎,稍有差錯,就可能大禍臨頭。同時他也點明自己幽默詼諧,談吐滑稽,只不過是藉以存身的護身符罷了,無怪魯迅先生評價他是前清的一位"世故老人」。但他也有方直剛正的一面,請看下章"觀弈道人」。

  十七、觀弈道人

  紀曉嵐晚年,對圍棋有著濃厚的興趣。並且自號"觀弈道人」。他有兩套特別的棋子,都是天然石料,圓潤秀美,是朝鮮使臣鄭思賢贈給他的。黑子是海灘的碎石,被多少年的潮水衝激而成;白子是一種貝殼,也讓海水打磨得晶瑩透亮。

  兩者雖不是難得的物品,但撿尋起來,取其厚薄均勻、輪廓圓滑、色澤一致的,卻要頗費功夫,非一朝一夕之力所能得到的。紀曉嵐非常喜愛這副棋子,放在書齋裡面,閑來把玩,後來被其友人范大司農取去。範氏死後,不知棋子下落,曉嵐為之惋惜不已。

  紀曉嵐與竹林寺主持了雲和尚,是一對棋友。一日午後,曉嵐趨訪竹林寺,時逢了雲和尚外出未歸,曉嵐就獨坐廊下等候。及了雲和尚歸來,曉嵐施禮誦道:竹林等僧歸,雙手拜四維羅漢;月門閑客住,二山出大小尖峰。」拜",「四維"合為"羅"("羅"字的繁體字為"羅"),下聯中"月門"合為"閑"("閑"的繁體字為"閒",「二山"合為"出";"大小"顛倒相疊,正是一個"尖"字。 )上下兩聯,可謂絕妙之對兒。

  曉嵐與了雲和尚,下棋起來便忘記一切,直至深夜仍不肯罷休。小和尚來報,夜深寺門已閉,曉嵐擲子以"閉"字出聯:「門內有才方是閉";了雲隨口答道:「寺邊無日不知時」。

  足見了雲和尚也是一位飽學的高僧。

  在兵部尚書任上,紀曉嵐曾督師赴粵。有一天晚上,和一位王姓棋友下棋,曉嵐的棋藝本不如王某,但是一晚上卻連勝兩局,心中正感奇怪,意欲動問,王某卻先開了口:「貴屬劉鼎臣,承蒙紀大人器重,感戴至深,如今有個請求,托兄弟代陳,不知該說不該說?」

  「噢,原來這就是你今晚輸棋的原因!」紀曉嵐面有不悅之色 ,「有話請您講吧。」

  「事情是這樣的",王某小心翼翼地說:「劉兄想謀陽朔縣的縣令,希望紀大人鼎力成全。」

  「想做縣令,還要選地方?哪有這麼如意的事?」紀曉嵐的話語,帶著一股譏訕的意味。

  「紀大人乃是當今朝廷的重臣,聖眷隆渥。如肯出面保薦,想必不成問題。」王某陪著一副諂媚的笑臉,說出這幾句恭維之詞,顯然是事先準備好了的。

  紀曉嵐站起身子,背剪雙手,搖搖頭說:「倘若官可自擇,在下寧肯放棄一品大員不幹。做一名陽朔令,於願足矣!」

  「紀大人您真會說笑話!」王某不相信紀曉嵐的話。

  紀曉嵐正色說道:「這是我的肺腑之言,絕不是同你說笑話。」

  「這是為何?」王某不解地問。

  「陽朔山水,秀甲天下!」紀曉嵐說:「我閱兵過陽朔遊覽,至今仍夢寐不忘,若是能為陽朔令,置身畫山繡水之間,其樂無窮,何複他求?」王某囁嚅著還想再說什麼。紀曉嵐冷冷說聲:「不必再講了。」說畢拂袖而入,從此不再跟王某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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