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紀曉嵐全傳 | 上頁 下頁
七〇


  姐妹倆說悄悄兒話時,明軒曾向姐姐說過:「我不適合作種田人家的媳婦,可是高門華族又不會娶我做妾室,只要能做個富貴人家的媵妾,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後來這話母親知道了,也同意女兒的想法,如今果然實現了明軒的願望。

  馬夫人見她長得讓人喜愛又伶俐乖巧、慧黠柔順,心裡很高興,問她說:「聽說你自己願意做個側室,可是真的?」明軒恭恭敬敬地,斂衽行了個萬福,然後笑吟吟地說道:「回夫人的話,是奴婢自己願意的。」

  「你可知道,作一名侍妾,也實在難為呀!」

  「夫人的話是正理兒。不過奴婢以為,假如本心不願作妾,那就會感到難為;既然是自己願意的,也就沒什麼難為的了。」馬夫人聽她的話有道理,對她更加喜愛,加上明軒善解人意,處處著意逢迎,讓人滿意,馬夫人待她就像親生的女兒一樣,處處想著她,兩人一直相處的很好。並且明軒和順讓人,事事不作計較,所以平生沒有惹過任何人,上上下下都對她十分滿意。

  明軒來到紀府以後,十分勤快,一天到晚陪在紀曉嵐的身旁,幫著檢點圖書、捧燈侍硯。一開始她只是略識幾個字,但在紀曉嵐的指教下,學得非常快,日子一久,竟然醉心文墨,淺語能詩了。這樣一來,更贏得紀曉嵐寵愛。

  第二年夏天的一夜,窗外月明如水,幾枝盛開的夾竹桃,在月光下婆娑生姿。銀光照徹,花影扶疏,透進窗來,又映在床上,別有一番情趣。明軒躺在曉嵐的身邊,看著月光下的花影,心神一動,來了詩興,默成一詩,想請曉嵐玩味。遂輕輕喚道:「老爺,睡著了嗎?」

  「沒有。什麼事?」

  「我占成一首詩,您來聽聽,看好與不好?」紀曉嵐轉臉對著明軒,問道:「什麼詩?你快說說。」明軒這會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閃眼一笑說:「作得不好,老爺您別笑話。」

  「怎麼會呢?你快說吧。」

  「是一首絕句,題目——題目嗎?就叫它《花影》吧。」明軒稍作停頓,然後吟道:絳桃映月數枝斜,影落窗紗透帳紗;三處婆娑花一樣,只憐兩處是空花。

  紀曉嵐聽明軒吟完,心中立刻蕩漾起喜悅之情。明軒的詩雖用語淺近,但意境新穎,即使一般文人墨客,也難作出這樣的詩來。曉嵐一高興,將明軒緊緊抱在懷中。

  明軒覺得身子有些疼,便嬌滴滴地說:「哎呀,老爺,你可說話呀!到底是好呢,還是不好?」

  「當然是好啦!」

  「好……好……」明軒似乎還要說什麼,兩隻有力的胳膊,已經摟得她喘不過起來……但他們二人誰也沒有想到,這首詩竟成讖語。

  尤其有趣的是,紀曉嵐這位淹古通今,沒有被皇上和同僚們難住過的一代文宗,卻不情願地、令人難以置信地、而又實實在在的,敗在了這位如意夫人明軒的膝下。

  事情發生在海澱,紀曉嵐在這裡新買了一處房舍。因曉嵐常在圓明園當值,虎坊橋的家離這裡太遠,足有二十裡路。

  於是在海澱新買一處,稱為槐西寓所,就是後來叫作"槐西老屋"的那處。其他家人仍住虎坊橋,只把明軒和一個婢女帶到那裡居祝他在節假日或者有事,才回虎坊橋,其他時間,便全住在這海澱的"槐西老屋"了。

  明軒搬到海澱來住,打發丫環收拾房屋。重新糊窗時,用夏布來作窗紗,既明快結實,又透氣涼爽。

  紀曉嵐從外邊回來,明軒笑盈盈地迎了上來,接過他脫下的官服,口中說道:「您回來的正好,我剛才想了個上聯,還沒有對句,您來把它對上吧!」紀曉嵐隨便地說:「什麼聯,你說吧!」明軒指著新糊的窗子,說道:「夏布糊窗,個個孔明諸格(葛)亮。」開始紀曉嵐覺得沒有什麼難的,但仔細一琢磨,卻覺得不好對,沉思良久,對答不出。吃飯時一言不語,還在深思。

  心想自己從來沒有被人難住過,今天卻要被難住了。想來想去,到晚上睡覺時,仍然沒有想出下聯,只好老實地向明軒承認:這幅對聯對不上來了。

  明軒咯咯笑道:「我快高興死了,今日難倒了大才子!」這個上聯雖然得之偶然,結構卻極巧妙:用語雙關,指事字字貼切,而且用一字諧音,便恰是三國時蜀丞相諸葛亮(字孔明)的名和字了,實在是天下巧絕的事,讓明軒碰到了。

  曉嵐想找出一個對句,實在是太難了。他將他所知道的古往今來的人的名字,一個個排隊,細心地琢磨,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對句兒,成為他終生的遺憾。

  他常常將這個絕聯,出示給翰林院的文人學士,讓他們來對下聯,但不肯說出自己被侍妾難住的情節。本來他這樣的大才子,答不上別人出的題,心中就夠羞慚的了;再讓人家知道,他是敗在了女裙衩的腳下,那麼更無地自容了。他只說是偶得上聯,下聯難求,讓文友們代為屬對兒。這些大文人們,也個個無言以對,聲稱慚愧。

  倒是在幾年之後,適逢紀曉嵐回崔爾莊,將此絕聯告訴了也回家省親的妹妹,要妹妹來對個下聯。妹妹聽完問道:「這聯是誰出的?」

  「我偶然得之,卻愁沒有下聯。」

  「不對不對,哥哥話中有謊,你就是再細心,也不會注意糊窗戶的事兒。這句兒一定出於女人之口!你說老實話,到底是誰出的?」妹妹也是聰穎過人的女才子,看她猜得如此準確,曉嵐覺得這回有門兒,或許能夠對上,便只好如實相告。妹妹少不得對他譏哂了幾句,然後說道:「其實此聯也容易。何不對它一句:「老翁掌勺,勺勺粥余(周瑜)粥供緊(周公瑾)呢?」曉嵐搖搖頭,認為這對句太牽強,重複的字多,人名又全用諧音,比不上出句貼切自然,但在妹妹面前,只得承認,比自己對不上來要好多了。於是世上流傳著紀曉嵐"不及妹才"的說法。

  此後的二百多年間,諸多文人墨客試圖對上這個聯兒,但都未能如願,此事傳為佳話。明軒也以此贏得才女之名。多說幾句,告訴讀者個結局:到了現代,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梅蘭芳先生名播海內,於是才有人對上了下聯,使其"絕對"不"絕":幽香滿院,鬱鬱畹華梅蘭芳。

  梅蘭芳名瀾,字畹華,蘭芳是他的藝名。此下聯用他的字和藝名,既描繪了梅蘭怒放、香風滿院的情景同時又翻出了新意,與二百多年前明軒的上聯珠聯璧合,成為佳對。於是人們對稱之為"二百年才對上的對聯」。

  話還回到二百年前。由於紀曉嵐在編纂《四庫全書》時,常住在槐西老屋,他的《閱微草堂筆記》中的《槐西雜誌》就是在這兒寫成的。他的許多文友也經常到這兒來,和他最愛用文字開玩笑的,要數劉墉劉石庵、王文治和彭元瑞了。

  一次劉墉在這裡飲酒,倆人只顧說話,把滿杯的酒放涼了。紀曉嵐讓下人溫一溫再飲。劉墉卻攔住說道:「且慢,有副對兒你對上再溫。」於是用手指一指酒杯說道:「冰涼酒,一點二點三點水;"紀曉嵐一抬頭,見院中有一叢丁香花,便笑道:「用它來對正好。」用手一指院中說:「丁香花,百字千字萬字頭。」二人相與撫掌大笑。

  也是在一次飲酒中間,劉墉見廳前兩棵柱子上空空如也。

  便問道:「為什麼不寫副楹聯,貼在上邊。」紀曉嵐笑道:「正等待老兄小筆一揮。」劉墉很奇怪,問道:「人家都說'有勞大筆一揮',為什麼你卻說'小筆一揮'呢?」曉嵐笑道:「這柱子不過比碗口粗點,你如果用如椽之筆,寫丈許之字,叫我怎麼去貼?若用小筆,我便貼得上了。」說罷二人大笑起來。當下有人取來文房四室,劉石庵寫下了一副楹聯:文章千古業;春秋五車書。

  據說這幅楹聯直保留到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才被"革"掉。傳說確否,作者未曾考證,不過人云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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