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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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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筠見陳鳳翔默不做聲,一時也想不到合適的詞句去安慰一下,他有點煩躁,「唉,陳鳳翔,不是本欽差說你,實事就是這樣啊,你看皇上臨來時就有過交待,只嚴不寬。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功是功,過是過,功過不能兩相抵消,自古如此啊。三國演義中有諸葛亮揮淚斬馬謖,你也很熟悉。本欽差又有什麼辦法?」松筠拍了拍了陳鳳翔,朝門外喊:「帶陳鳳翔下去用早點,順便找件大棉袍給他披上。」說完退回案桌,提起筆在宣紙上埋頭揮灑起來。 幾名差役拿著木枷鎖早已等在門口,陳鳳翔見狀,站起來,朝松筠深深地一揖,把垂到前胸的長鞭子輕輕地托在手裡,他仔細一瞅,見辮子裡有無數根白髮夾雜間,猛地感到一口濃痰湧到嗓子眼,禁不住地哇地一口吐了出來。再一看,不由得心驚肉跳,那濃痰裡竟有星星點點的血絲,自感大去之期不遠矣。 陳鳳翔的猛烈咳嗽也沒能把松筠從奮筆疾書中拉出來,工夫不大,松筠用狼毫筆在硯盤地仔細地蘸了蘸,感到用墨不濃,隨喚道:「研墨!」們外的一個年輕書吏趕快進站在一邊雙手緊捏硯塊一圈又一圈地磨起來。 賑災粥場設在河梁縣城的四門。現成的廢棄的基石表明,這裡已不是第一次開設粥場了。按照在城牆倒塌下來的磚瓦上,依稀可辨出,這粥場就是明代的舊址。原來這裡的倉庫、堆房、差官的辦事房以及巨大的鍋灶都早已傾塌,可就是在原先的基石上,經過數個時辰的修整,搭建,也算是有些眉目,可以暫時應付那些嗷嗷待哺的饑餓的嘴巴了。 從禮壩下河一帶流人縣城的難民愈來愈多,尤其是東門和西門附近的通街小巷到處可見面黃饑瘦、衣衫檻樓、扶老攜幼的人流。他們似乎習慣了這種方式,不約而同地聚集在粥場附近。一雙雙餓眼昏花的神情,一副副淡然冷漠的表情,在他們的附近的窩棚裡不時傳出幾聲悲鳴,甚而能見到有幾家窩棚的外面豎起了條條白幡,不用說,那肯定是又有一位親人從他們身邊離去了。 透過轎簾,松筠默默地察看這一切,心頭又沉重了許多,他注意到,那些災民們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到來而臉呈欣喜之色。前面的鑼聲開道也沒能使災民們停止腳步,儘管那挪動的每一步都很遲緩、呆滯。 一身便裝的松筠下了轎,站立離粥場不遠的高處,靜觀這一切,他想,一定要把這裡的情況向嘉慶帝寫個報告。遠處的張千總正在指揮難民們有秩序地靠近盛滿稀飯的大鍋,然後離開,不得靠得很近,以免躁動不安。 難民們拖著衰弱的身軀,懷著難以遏制的求生的希望,從城內街道各處搭建的窩棚裡不斷地湧向這裡。天還亮得沒一個多時辰,在霏霏的細雨中,粥場的四口大鍋前便排了長長的四隊人。冷風吹得他們瘦削的軀體禁不住發抖。幸好,沒過多久,太陽終於跳出濃濃的鉛一樣沉重的雲層,給這樣的場面帶來一些希望之色。有幾個難民,身著單薄的衣衫,仰頭看著光芒四射的太陽,眼睛裡流露出喜悅之色,是呀,對於他們來說,一個好的天氣比什麼都重要。 此時,繼續在這饑餓的隊伍後挨個兒的更是縷縷行行的災民們。 大鍋裡煮的是小米、高粱米、米糠和野菜混合在一起的調粥,每一口大鐵鍋裡的粥都有幾百碗,凡是在大鍋前排隊的難民,一個可以領一碗粥,不容許冒領。顯然,這是不能填飽肚子的,只是讓人不致餓死而已。 這時,一位親兵跑到松筠面前說,初彭齡到了。松筠一聽,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忙道:「快去扛幾袋大米來,不要在鍋裡加糠了。」 大鐵鍋裡熟粥的糟糠一樣的香味在向四處飄溢,鍋前面那挨個兒的難民個個吸溜著鼻子,深深地把久未聞到的香氣使勁地往肚裡吸著,一邊眼巴巴地望著站在鍋旁凳子上的差人。 差人手裡拿一把大鐵勺,正在冒著熱氣的大鐵鍋裡攪和,等他停了攪和,便用手中的鐵勺連敲三聲鍋沿,排隊的災民們便如過江之鯽蜂擁過去。差人頓時圓睜了雙眼,高聲叫道:「慢來,慢來,不要擠,都有份兒!誰再往上擠,我可就不客氣了。」說著又拿起一把小一些的鐵勺,說道:「誰要擠,就給誰少一點。」果然,這一嗓子喊下來,難民們頓時安靜了許多,還有什麼能比少吃一口更可怕的事呢? 松筠暗笑,這個差役倒真會說話,能掌握別人的心理。「松大人,初大人、萬大人讓大人回衙門休息呢!」一直奔波未停的張千總上前稟道:「大人要見的那位押糧官因事發突然,現在已交卸完畢又回到戶部去了,小的問過他,他也說不清楚,說是那年的一個觀燈的夜晚,偶然撿到的一塊牌子,沒想到還真用上派場了。他之所以急著要回是因為原先有思於他的一個大官的妻小去了他那兒。因此,他片刻也不敢停留,再說戶部還等他的信訊呢。」松筠聽了,就沒放到心上去。 鐵球已經進入軌道,再往下去,就任其自由發展了。嘉慶帝始終望著那兩只用來活血健身的鐵球自然而然地在那紅木制的地板上滾去,默默地想。幾位大臣,一言不發地站在他身後。 翠紅和曉鳶各自捧一碗熱氣騰騰的人參湯和羊奶,站在嘉慶帝的身邊,上書房裡靜極了,更顯出決定做出前的緊張氣氛。 嘉慶帝終於抬起頭來了,問道:「這麼說來,難道朕錯罰了陳鳳翔不成?」說著兩道目光直刺剛才還在硬著脖子慷慨陳辭的松筠。 「不,臣絕不是這個意思,」松筠連忙跪下,聲音有些沙啞,他突然起了起身子,說道,「臣並沒有為陳鳳翔袒護的半毫意思,」他又是一遍強調,「臣只是想給皇上提供一些事實的真相,如若不能一碗水端平,那麼在下為官的人就會感到無所適從。皇上請想,若無百齡的批示,陳鳳翔也不敢放水,至少可以說,不敢放這麼多的水,以致在禮壩下樁業已鬆動的情形下,仍然持續了一個半月。」松筠乾咳了一聲,繼續說道:「臣這裡有百齡的手書的證據,皇上可否呈覽?」 「朕都明白了,」嘉慶帝說,「大家都不要隱瞞觀點,各自發表意見吧。」忽然,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書案上的兩盒雲子上,這是百齡從江南的一家老戶貨莊裡買來的,雖稱不上華貴,但其柔和的色澤、落秤有聲,聲音卻脆而不響,質地也比不上翡翠、碧玉類,卻是難得的上等木料。白雲杉樹和一種稀有的古木,色澤黑而透亮,又經香油的浸泡,手感滑而不膩,很稱嘉慶帝的心意。又不是什麼古玩玉器類,嘉慶帝也樂得接下來,收為己有。 幾位大臣面面相覷,相互對視了幾眼,沒有一個敢說話的。 還是老臣董誥站出人列,跪稟道:「皇上,想幾個月前,臣等隨皇上在避暑山莊,初聽此事時,臣一再懇示皇上稍安勿躁,待事情有了眉目才做定奪。可當時皇上卻動了大怒表示要一懲到底,決不姑息手軟。事後,也證明皇上言而有信,先賑災以安定民心,後查清源頭,才有結論。可見皇上對此事已有通盤籌劃……」 嘉慶帝不耐煩一屁股坐在繡褥凳上,接過曉鳶遞來的羊奶微呷了一口,道:「你們二人回宮吧,對皇后說,朕今夜就不去了,這裡脫不開身。」見二位宮女款款退下,竟笑著說:「董誥說得極在理,朕不是沒有考慮。」嘉慶帝想了想說:「做皇上的一般都很信賴臣子……」一時想不起下面要說什麼。 剛剛替補晉身為大學士的托津說道:「是的,皇上說得極在理,皇上愈是信賴臣子,做臣子的就愈是有負聖恩。老百姓在災後得到的是朝廷的救濟糧,就愈顯得做臣子的無能。皇上請想,無能的臣于鑄成大錯,就不該降罪嗎?」一席話說得嘉慶帝心裡有些舒服,是的,做臣子應該向朕請罪,怎麼好由朕來降罪呢?說得在理。 「嗯,托津倒是說在了朕的心坎上。」嘉慶帝說,「朕就想看看百齡是何動靜,難道由朕親自過問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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