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一八〇


  嘉慶帝歎了一口氣說道:「朕一直想減免賦稅以昭朕的愛民之德,可力不從心啊。」說著,轉過身去,望著禦案上的燈火。「你也去吧,明日不必早朝了。」拿起朱筆伏案在各地的奏章上披閱起來。

  紫禁城裡傳來了三聲更響,雨霧籠罩著的禁宮沉睡過去。濕漉漉的方磚上面已洞出水印折射出那片片昏黃的燈光。

  松筠出來時,恰好遇著一隊武士在宮裡巡邏,個個身上盔甲鋥亮,走起路來卻悄無聲息。新提拔的小太監林升引著松筠步出了上書房。一股深夜的寒意使松筠打了幾冷顫,他裹了裹罩在外面的長袍,搓了掛手,急急地離去。

  果然是民不聊生的場面。

  正處於禮壩下游的古城是河梁縣城。雖說這裡洪水已消退,但從城牆的基座的根部,依稀可見尚有五米來高的水痕,那明顯的一道黃土色的細線就清楚地告訴人們這兒在炎熱的七月曾遭受了怎樣的災害,在城牆上方有幾塊缺裂的青磚處,還有一簇簇雜草堆在其中。如果要是細瞅一下的話,那是剛插下的乾枯了的秧禾,而非普通的雜草。大片農田顆粒無收,即使沒有被淹著農田又在連續的乾旱後,秋天的旱莊稼也收人寥寥。在河梁縣城的四周,水窪處處可見,一時尚不能乾涸,實際上就意味著秋季的作物也安排不下去。因為,上方禮壩的缺口依然淌著渾黃的水流,繞著河梁縣城堅固的牆基向東滾滾而去。城牆根的屋簷下,門洞裡,到處是一灘灘爛泥,還沒有清除乾淨。可就在這兒,已是滿街搭起了簡易的窩棚。那一群群衣衫襤摟,面黃饑瘦的難民在懶洋洋的陽光下嚼著腐爛的菜根。

  一隊全副武裝的清軍浩浩蕩蕩地走過縣城。整齊的步伐聲驚嚇得行人到處躲藏。不一會,就聽到嬰兒的哭嚎聲。那隊官兵走得並不是很快,像是有意放緩了速度。

  突然,在開進城裡的一霎那,鑼聲猛地響起,原先已躲起來的災民紛紛將頭探出窗棚,想看個究竟,就聽到:「災民們注意聽了,災民們注意聽了。萬歲爺已派來了賑災的大臣,在縣城的四門都安設了鍋灶,災民們可到那去領救災物資!」

  「眶,哐」幾聲鑼響後,同樣的聲調再次響起。

  按照常理,凡是有欽差大臣來時,那就意味著有皇上的聖旨,如同皇上親臨一樣。果然,有不少識禮的災民相互攙扶著走出窩棚,跪倒在街道的兩旁,山呼「萬歲」聲一時間稀稀落落地響起,不少骨瘦如柴的孩子赤身裸體地緊靠著牆腳站著,一雙雙空洞無神的大眼睛呆呆地望著這隊官兵,看到他們滿面紅光,趾高氣昂的神情,心裡甭提有多羡慕,當兵真好!

  那隊官兵並不理會這些無禮的孩子,只是這麼例行公事地叫著。眾人謝禮已畢顫巍巍地剛想轉身去摸出碗筷,尋找自己的孩子,又一陣鑼聲在身後猛地響起。「災民們,此次受災,有三分天意,七分人禍。南河總督陳鳳翔因循私忽玩,贖職失察,致使禮壩倒塌,殃及下河州縣黎民百姓。皇上已頒聖意,著即將欽犯陳鳳翔戴枷赴工地,示眾三個月。」果然,由二十四官兵押著的一輛囚車緩緩從街道上駛過,從東門進,由西門出。

  受災的百姓不知哪來的勇氣呼啦一下全都站起來,手指陳鳳翔的囚車高聲叫駡不停,有的罵他是「賊子賊孫」,有的罵他是「侵吞公物的朝廷蛀蟲」,罵聲一時不絕於耳,有幾個憤然已極的災民竟捨得把口中正嚼著的菜根拋向囚車,那些小孩,也抓起一把把稀泥朝囚車飛過去。轉眼間,陳鳳翔已面目人非了。

  跟在後面的松筠坐在轎車正在打著嗑睡,聽得聲響失去了規律和節奏,變得嘈雜起來,連忙叫道:「停!」

  一行人停止不前,松筠抖動著額下的鬍鬚,高聲朗道:「災民們,雖說洪水衝垮了你們的家園,使你們一時無家可歸,但是,本欽差——」話還往下說,又是跪倒一大片災民,松筠激動起來,他說:「本欽差奉著聖上的旨意前來辦案,大家有什麼難為之處,一律在到縣衙前去。別忘了,東西南北四個城門處均有粥場,以解各位百姓的燃眉之急,這都是皇上體恤萬民的心願啊。眾位百姓不要把罪行都推到一個人身上,他也不想要大家居無定所,飄泊流離。再說,他已是欽犯,不能隨便出個人的怨氣,大家應該把心思用到修復堤壩的工地上。」

  一位老者仰頭答道:「這位大人說得對,我們不能光出了惡氣,工程一天不修復,我們一天也甭提回去,難道就餓死在城裡不成?」

  松筠見人群有人應和著點頭,便一臉莊重地說:「實際上,禮壩的水災比起往年來小得多,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凡是從今天起赴禮壩工地幹活的,待修成後,按人頭工程量計算,要錢給錢,要糧給糧,要地給地。」一席話,人群沸騰起來,有的竟晃著身子要隨人流去禮壩工地。

  「慢著!要事先有個登記,還是組成保甲之例,十戶為一保,五戶為一甲各自到縣衙請求,不要太急,想幹活,差事有的是!先去吃飽了肚子,領了救濟的口糧和棉衣,先護住家小要緊!」松筠見人群一亂,生怕出了岔子,又對跟在身邊的校尉模樣的說道:「縣衙在什麼地方?怎麼不見縣令前來接旨啊。」那軍官正是前文提到的張千總,正是直隸總督派來護送欽差大臣的張千總。張千總也是遲疑,咋個不見河梁縣令萬道條。便對松筠拱手道:「噢,我記起來了,這兒的縣令前幾天才被解職,主要是溫大人上次來巡查時,發現有不少村莊辦起了教派。什麼『無生父母,真空家鄉』的八字真言,還築壇盟誓,相約結幫。並沒有發現做什麼違法的事。不過,溫大人還是解了他的職,把南河工地的監工萬道條萬大人調至河梁專事修復水毀工程。也算是此地的頭頭兒。」

  松筠初一聽,什麼什麼教,心裡一驚,天啊,這個教,那個教,都是邪教,一經發現,不論在何時何地都要鏟盡除絕,怎麼溫大人沒有上奏呢?因為他是御前大臣凡有緊要的事都經過他們御前大臣的手中,心裡想,可能是怕人事本來不定,而這麼一折騰,怕起什麼禍亂,乾脆隱忍不言,想想也是,眼下災民這麼多,相互幫助,自是必不可少的,富有大戶人家可以幫幫貧寒之家,什麼以教派行事,恐怕是讓那些貧窮的人好接受罷了。也就沒再往心裡去,對張千總說道:「這樣吧,你負責設立粥場,先解救饑民要緊啊!」

  「桂子飄香」的這句成語,是由「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唐·孟棨詩)化出來的。萬道條坐在衙裡寬敞的庭院裡,聞著陣陣的桂花香味,肚子裡卻犯著酸水呢。他手捧一本類似《笑林廣記》之類的古人筆記書本正讀得津津有味,感歎道:「要是還在馬家樓子工地上當個監工,哪怕只是小小的監工,此時桂子飄香之時,也正是送禮如雲之日。唉,偏要我來這窮困不堪的河梁縣當個狗屁的縣令,整日沒有一件案子,賑災的糧款既沒到位,就是到位了也由欽差大臣一人把持,可以不經過縣令等當地方官員直接發放。」

  萬道條放下書本,又隨後拿起一隻鼻煙壺,吸了幾口,感到比那桂花香舒服多了。又仔細睇視一會這只精巧的煙壺,壺把上鑲有幾顆紫晶,奇的是在晶瑩透澈的壺裡面刻有一副水墨畫,一株古松虯枝盤起,下面是一隻松鷹在地上回頭望月。萬道條是明白此道的人,知道像這樣的鼻煙壺乃是壺中的真品,倘若是假那定是松上落鷹。「人就是能啊!」萬道條感歎道,在松枝下方的空白處,還有一枚小小的印章,印泥的紅色砂痕依稀可見。他已經記不得是誰送的了,反正那時大富人家為了獲得肥沃的土地,可沒少往他那裡送東送西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