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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萬大人,」一個皂衣差役進來稟道,「溫總督派來的張千總要你見他。」萬道條慢騰騰地站起來:「找我有什麼事?」

  「萬大人,」等在門口的張千總未等萬道條的話音落下,便一步跨進門檻,拱手道,「萬大人,本官奉欽差大臣之命,前來就搭設粥場賑災一事商議商議。我們不知到底有多少災民還流落在街頭,萬大人幫著清查一下,欽差大臣正等著你回話呢!」幾句不冷不熱的話,讓萬道條收斂起臉上不快的表情,「啊,好說,好說,下官這就前去。真是我河梁百姓的救星啊。」萬道條一面拱手還禮,一面滿臉堆笑著說:「欽差大臣此時在什麼地方?」

  張千總沒好氣地說:「就在河梁城裡。」噁心地翻了一眼萬道條手中的鼻煙壺。

  「啊,安民之舉,安民之舉,下官這就前去。」萬道條一面說:「備轎!」一面起身往後院走去。

  張千總注意到這腦滿肥腸的縣令的十個手頭上綴滿了寶石鑽戒,在陽光下還真刺眼。「狗日的,當了幾年治河的官都肥得骨頭冒油了。」張千總在心裡暗罵道。

  松筠命人把陳鳳翔押解到縣衙,權作稍事休息。剛到衙門口,就遇見萬道條身著一身簇新的官服慢悠悠地邁著方步,朝門口走來。松篤看了一眼那小小的縣令,給手下的親兵丟了一個眼色。那親兵會意地一聲高叫:「欽差大臣到。」這一聲喊,嚇得萬道條再也不敢挪動半步,「卟通」一聲雙膝跪倒,似被砍殺的肥豬一般,癱在地上,連忙又挪正了肥碩的屁股,跪著向前爬了幾步,口稱:「河梁新任縣令,原南河道督署李家樓監工萬道條拜接聖旨。」

  松筠緩緩地從轎走下來,一步一步走到衙門口,說道:「起來答話!」萬道條連著站了幾次都沒成功,還是身後的差役扶他一把,他才站起身來道:「下官迎接來遲,還望欽差大人海涵!」松筠說道:「本官另有要務纏身,你協助張千總搞好粥場,勿要漏過任何一位災民。」一甩手帶一隊護衛逕自往衙裡走。來到公堂上,松筠即命解除陳鳳翔的木枷。

  松筠這才細細打量了陳鳳翔,比起當年自己推薦時的陳鳳翔,形象有天壤之別,瘦骨伶丁的,穿一件灰土布長袍,外頭也沒套褂子,腳下一雙「踢死牛」雙梁兒黑土布鞋上,沾滿了泥土,辮子和袍角都沾著泥漿,一副清瘦的面孔,惟有一雙會轉動的眼睛表明他還再活著。松筠心生不忍,低著頭對親兵說:「把犯人帶去洗一洗!」

  萬道條和陳鳳翔本來也很熟悉,都是河工,看到陳鳳翔的慘狀,竟生出一種兔死狐悲之感。他對松筠道:「稟告大人,陳鳳翔雖然有過,可也不能如此折磨啊!」他知道,上一次也是松筠的密折,致使徐端等四十八名河工受到不同程度的懲治,徐端受不了打擊,死了!對於徐端的死,他多少有些愧疚,畢竟同在一處工地上,他知道像徐端那樣的河工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本來他可以免於處罰,只要把攤的帳目一一說清,恐那時,自己也有逃脫不了的干係,好在一向沉默的徐端竟一直沒有說,這一下,劃來劃去,竟沒有把他算上。實際上,他心裡知道,有好些沒有懲處的河工,如陳鳳翔和自己,都是銀子在起了作用。

  松筠冷眼看一下萬道條,心道,這傢伙腦滿肥腸的樣子,不知吃了多少民脂民膏,是不是讓他也吐出一些來呢?當初查處徐端時,幸好徐端為人還較廉潔,查來查去也沒弄個明白,哎——。松筠接過侍衛遞來的清茶,微微地吹了吹,咂了咂茶味,好茶,又止不住地猛喝一口,不想剛續的茶水還燙著泥,他只感到嗓眼一熱,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忍不住地猛咳一下,一口茶水還是從嘴中噴出,細碎的茶葉片直沖萬道條的臉上而去。

  剛才的冷眼已似兩道利箭的光芒刺得萬道條渾身不自在,此時,他正低著頭理著自己有些發皺的前襟。感到臉上一熱,本能地用手一擋,見是松大人吐出來的茶水,顧不得已濕的前襟,連忙站起來,掏出一塊絲綢方巾,遞了出去,說道:「喲,松大人慢慢飲用,慢慢飲用!」又轉過頭對手下的差役道:「混帳,誰讓你們用這麼熱的茶水招待松大人的。」一位面相白淨的差役趕緊上前,從萬道條手取過方巾,一面擦著堂上的公案桌面,一面對松筠道著不是:「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的不知松大人口渴如此。」松筠一擺手,舌頭舔了一下上胯,似乎脫了一層皮,只是輕彈一下掛在鬍鬚上的幾根茶尖,不在意地說道:「還是萬大人的茶好啊,本欽差猜得如果不錯的話,這茶大概是『珠蘭清茶』。」

  看到松筠並不以茶熱而遷怒于自己,萬道條的臉上堆滿了諂笑,說道:「是呀,是呀,松大人不愧是諸於茶道的名家,就是『珠蘭清茶』。」

  松筠挺直了身子,以便讓侍衛更好地擦拭胸前的茶水漬物,心裡也暗歎,萬道條這個人物不簡單,連自己有此愛好也摸個一清二楚。但畢竟是馬屁被拍准了地方,微笑道:「只可惜,對『珠蘭清茶』的泡制,水熱則失其味,水涼則入口澀啊。」萬道條一面頻頻點頭,一面想這老傢伙也是個順毛驢,這就好辦,說不定能從他這兒撈些好處呢。剛想檢討泡茶時有失方法,又聽松筠道:「再者說了,珠蘭茶顏色清淡而非龍井,亦非素茶,不是心靜如水的人不能辨其妙處啊。」言下之意,也只有我能在這百忙的公務中,還能保持一種心境。

  「若松大人有空,今晚到寒舍安歇吧,下官也是初來乍到,沒有什麼好招待的。不過,不過下官有個外戚在安徽皖南一帶專做茶葉的買賣,茶是不缺的。下官也正想從松大人您那裡學些茶道呢!總聽一班同僚說,飲茶和品茶是兩回事,可下官對此一無所知,才有今日之錯……」萬道條把想好的奉承話一古腦地說出來,生怕遲了半拍便沒機會似的,滔滔不絕於口地說著。面含笑意,兩個堆在眼皮中的眼睛卻來回在松筠的臉上掃視。

  松筠說道:「改日再談吧。等初大人一到,事情就多了。」他不再說下去,端起盛茶的杯子細瞅一會,這還是前清具中的「折盅蓋碗」,為宜興紫砂制做,輕輕一彈,罄然有聲,薄薄的茶壺壁上還雕刻出朵朵燦爛的菊花,花上蜂擁蝶飛,很是精緻。自是愛不釋手,輕托在掌中,走下案桌,對萬道條說:「你速帶人去協助張千總維持粥場秩序,難民們有家不能歸,流落街頭,應及早安撫才是。」

  萬道條喏喏連聲:「松大人在此稍息片刻,下官去去就回。」說完,轉身退出衙門,不一會,鳴鑼開道聲傳進來,震得公堂上的塵埃簌簌落下,松筠眉頭一皺,吩咐道:「備馬,去禮壩工地。」

  這一天的夜晚真是少有的美妙!天空中沒有一絲雲朵,在瓦藍的天空上,一輪皓月從東方徐徐升起,藍得亮晶晶的,有些晃目耀眼。已是月朗風清的日子。

  圓明園中的四十景之一的蓬萊瑤台更是美不勝收。它座落在圓明園東部廣大水面——福海中的三個相連的小島上,島是用嶙峋巨石堆砌而成的。島上面積雖然不大,但房屋卻有百餘間之多,華麗精美,妙不可言。如果是在白日,從這裡眺望四周: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四面殿宇自蔥綠的山峰上迤邐而下,其次是在河流的入海處,但見白玉朱欄的各式橋樑以及橋上的亭舍牌坊,出沒於花明柳暗之間,單是那多種多樣的橋的形式就足以讓人眼花緣亂,有圓拱、瓣拱、塵拱、平梁、木板等各種樣式。

  「福海」四周的湖岸景象又各有不同:或用整齊的花崗石砌成平直的湖岸,以襯托長廓或林蔭大路;或作碎石坡岸,有踏步斜登而上,或者是處理成像半圓形看臺似的層層高階,每層上都安置殿閣樓台,周圍自是少不了的花團錦簇,五彩繽紛。瞭望遠處,則是從深山老林中移來的成林野木,一派自然風光盡在眼底。

  今晚不比往日,長春仙館裡燈火通明,熱鬧非凡,正是月朗星稀,柔和的月光盡興揮灑著亮度,把長春仙館妝扮得如同天上的仙宮一般。裡面,喜氣洋洋,高燒的紅燭與滿月爭輝,聳立的瓊樓和華服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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