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一五七


  「那是,那是,阿珠可是連銀子絲毫也沒收下,還親自給您喂藥,……」戴衢亨感歎道:「回京城傳音的回來沒有?你那還有多少銀兩?不然怎麼致謝呢?」

  李令仁一聽也泄了氣,但忽然間又來了精神:「我看店主倒是不錯,向他借些銀兩,日後加倍歸還就是了。」正說間,何柱慌忙跑進來,看到戴衢亨,「卟嗵」一聲跪倒在地,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戴大人,戴大人……」兩聲喊叫過後竟一時痰湧上來,說不出話來,戴衢亨道:「什麼事?快快說來,快快說來,李令仁快端碗水來。」李令仁剛一轉身,何柱突然放聲大哭,「戴大人,你可要為陳老太醫報仇啊。」

  戴衢亨一聽,連忙披衣下床,扶起何柱,連聲問道:「你別急,慢慢說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此時,天空正翻騰著陣陣烏雲,一聲春雷原本應該催開萬物,不想在此時此刻卻下起令人揪心的淫雨。戴衢亨令李令仁帶幾個親兵列在門口。功夫不大,靠靠的細雨就落下來。風沙呼嘯著衝開房門。戴衢亨眼見何柱慢慢緩過勁來,便道:「發生了什麼天大事,有我擔待,有什麼天大的委屈,訴於我來,我不能做主,難道咱們的聖上不能做主嗎?」

  何柱撕心裂肺般地喊出了一聲:「阿珠她爹遭難了。就在阿珠離開本店後,我本想去感謝她,為大老爺,也是為自己。誰知道,當我踏進去,那阿珠已經昏死在她爹的身邊,青天啊!」

  清冷的太陽終於鑽出東方那道厚重的烏雲,跳了出來,頓時,漫天都是一條條橙紅淺粉的雲霞也漸漸地亮麗起來。絲絲縷縷地光道為靠近地平線上的那道烏雲鍍上了一層金邊,很明顯地看出,那不是一道純金,有許多的雜質攙在其中,幽暗處時時可見。但天空非常高遠廣闊,襯得陰濕的地面十分扁平,遠遠近近的一聲顫抖搖曳的雞啼高亢地響起,仿佛像那道道的炊煙四處漫起,在地平線上嫋嫋地上升,只可惜,在清晨的催促下,卻聽不到起早的農婦在鏟鍋底的聲音,或者,趕著牛兒下田耕作的農夫的喲喝聲。

  一身便裝的嘉慶帝無論是在宮裡,還是外出巡遊,都有早起的習慣,他一路走著,不由得時時地向那愈來愈清晰的原野中望去,看見地面上露出一撅撅樹樁,就眉頭緊鎖,似乎有些心驚肉跳。上面是否還掛著一些牲畜的皮肉與勝腸,自然也看不清楚,黎明的鳥雀卿卿喳喳叫得正歡。想必早被鳥雀啄得一乾二淨了。

  他多少有些興味索然,搜腸刮肚得來的幾句詩也隨低落的情緒跑得無蹤無影。一抹薄雲遮住了太陽,散發著一片清輝的光束,倒像是月夜而行了。「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這句詩用在此倒覺合適了。他這樣望著,卻注意到那遠處的地裡蹲著一個黑影,他依稀看見是一個女人,在地裡挖著什麼,越走離那團黑影就越近,他認出來了,這不是自己住店的那位女老闆嗎?

  他驚異起來,憑著那座客棧的規模,能不吸引來來往往的客商?大清早不催著夥計侍侯客人,跑到這地裡來做什麼?

  嘉慶帝緊了緊腰間黑色的腰帶,隨手一擺,遠遠跟在身後的太監張明東立刻一陣小跑過來,躬身答問:「萬歲爺有何吩咐?」嘉慶帝道:「朕要去那邊看看,明東,你且回客棧去,準備停當,朕想,還是回宮的好!」張明東趕緊又答道:「奴才聽旨,奴才早說過了,萬歲爺何必要親自出巡,弄得奴才等人整日膽顫心驚?」

  「什麼?你等膽顫心驚什麼?」嘉慶帝滿臉不高興地問,言下之意,在朕統治下的大清朝難道還有敢對朕下手的人嗎?實際上,嘉慶帝的內心深處一想到嘉慶八年的閏二月,心裡就有些膽怯,那是陳德于紫禁城神武內,順貞門前持刀行刺嘉慶帝,這是罕見的一樁重要公案。

  适才太監所言正中了嘉慶帝的一塊心病。所以,嘉慶帝當然一時不快,憤然責問道:「朕自登基以來,向來體恤百姓,怎似那京城中的潑賴之徒?」

  「奴才失言,奴才失言,奴才該死,該掌嘴」,邊說邊用手狠狠地抽了自己幾個耳光。張明東一邊一邊說,深陷的眼珠卻滴溜溜地觀察嘉慶帝的臉色,嘉慶帝啐道:「還不快滾!」

  「劄!」張明東轉身要走,「慢著!朕問你,朕的禁衛軍都調來了嗎?直隸總督溫承惠怎麼不速來接駕?」嘉慶帝邊問邊向前走,張明東緊緊相隨,一聽這話,連忙答道:「萬歲爺,奴才早已吩咐過禁衛軍校尉馬統領,萬歲爺,您看,那遠處的樹樁下都蹲有禁衛軍。另外,溫承惠也快到了。萬歲爺忘了,您昨夜才下旨招見的,估計今日必到。」

  嘉慶帝並不表態,繼續往前走,恰腳下的路是條專供來往的騾車所行,又趨於窪地,嘉慶帝心裡明白,四周看起來似乎沒人,實際上,哪條溝溝坎坎中,不都有自己的禁衛軍,聽說是校尉馬統領把持,心裡也犯起一陣嘀咕。這麼說,自己的健銳營還留在天津衛嘍,在那裡保護皇后,保護一大批宮眷。唉,自己一時興起竟把他們留在那裡了。但是,嘉慶帝還沒有膽小到寸步難行的地步。看著天上的太陽漸漸地升高,嘉慶帝整理一下自己頭上的黑色絲絨瓜皮小帽,信步下了窪處,幾位太監若即若離地緊隨身後。

  兩邊的土岸漸漸遮住了視線。被一夜之間的露水濕潤了的泥土微微發出了土腥氣。兩邊的土地不住地升高、升高,把個嘉慶一行人關在散漫著土腥氣的市道裡。嘉慶帝心裡陡然升起一種恐怖感,低頭望著腳上的錦緞面的布鞋,終於還是站住了。

  「萬歲爺,露水太重了,看看萬歲爺的褲角都被打濕了。」一位太監氣喘吁吁地道。嘉慶帝也感到腳下有些涼意,「好吧,朕回去!」

  就這麼著,嘉慶帝不疼不癢地逛了一早晨。當他回到客棧時,猛一回頭,只見散伏在各處的兵了已經從隱蔽處往回撤了,時辰不大,馬統領一身濕氣地跑來跪稟道:「萬歲爺,昨個可曾休息妥貼?如有不周,盡責奴才等失職之罪。」嘉慶帝不等他的話說完,就威嚴地打斷他的話說道:「爾等只知保護聖駕,卻不注重體察民情,要是踏毀田裡的青苗,讓老白姓遭到不白之損,唯你等是問!」一時間竟臉色鐵青,毫無笑意。

  這座客棧落在行人來來往往的官道旁。可是,自打嘉慶帝的轎輦到這兒以後,那些小商小販一個都不曾見到,平日裡喧鬧的馬路也如同這清晨的寂靜。嘉慶帝接著道:「馬統領,朕不是你們所想像的膽小之君。」一抬手,從馬統領的腰下拽出一把明晃晃的軍刀,對著客棧門前的那顆棗樹,「唰」地一下擲過去,不偏不倚,正中棗樹的軀幹,歷經一冬而不落的棗樹葉子成陣地「沙沙」落下。那柄軍刀深深地插進村幹中,刀柄還顫動不已。

  「好準頭!」

  「真乃百步穿楊!」

  「好!」馬統領及數個太監大聲地叫著。嘉慶帝微微一笑,神情與先前大不一樣。他進了裡屋,雖說是在客棧中,可這裡的佈置無疑又是一座行宮,只不過四周的景色與之不相協調罷了。抬腳脫去了濕鞋,太監張明東把早已備好的熱水端上來,蹲下去為嘉慶帝慢慢地搓腳,一邊搓一邊問:「萬歲爺,這才不到五天的功夫,您就把京郊一帶的民情全都看在眼裡了,百姓若是知道聖駕親臨此地,那還不知道怎樣歡天呼地呢!」嘉慶帝喟然道:「你哪裡懂什麼察看民情,朕這一路上,雖謝絕各種進貢的禮物,也確實體味到百姓的苦衷,哎,你不必在這裡侍候朕了,出去看看那店主人回來沒有,就說朕要走了,想見一見她。」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