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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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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硬是不要半兩紋銀,急得李令仁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端著湯藥的何柱也十分費解地問道:「阿珠,收下一點吧,多少是些心意。」邊說邊舀起一小口湯藥輕送到戴衢亨的唇邊。阿珠見狀,說道:「還是我來吧。」阿珠端著湯藥的手有些發顫,她是平生的第一次這麼靠近一位陌生的男人,她也不清楚,她的一顆心向來是緊閉著的,此刻會慢慢地向這個病臥在床榻上的素不識面的男人敞開。她感到,內心深處湧動一股細流,在滋潤著自身的同時,也滋潤著身邊的人。她極其嫺熟地舀起一匙湯藥,囁起櫻桃般的小嘴仔細地吹了又吹,那微張開的三個纖細的指頭,籠著那團霧氣,優雅地送到戴衢亨的嘴裡。飽學詩書的戴衢亨似乎在乾涸的沙漠中品嘗到一泓清冽的甘泉。戴衢亨不由得淚眼模糊了,眼前晃動的一張如夢如煙的臉,那臉上的表情是疼愛、憐憫和擔憂,一雙沉思的又有所期待的深幽的明眸正關注地、無遮掩地凝視著他,他的心感到一陣悸動。 屋裡彌漫著中藥味。靜極了。只能聽到阿珠手中的湯匙與藥碗的攪拌聲。何柱感到氣氛走了樣,便輕扯李令仁的衣襟,李令仁一時還沒明白過來,手捧著白花花的銀兩,不知所措,被何柱這一拉,頓時也明白了許多,他們倆悄然地離開屋子,到了外面,何柱道:「李總管,您老是不是很早就服侍戴大人了?」李令仁自豪地答道:「那還用說,別看戴老爺年輕,可論起人品,那是一等一的,連當今萬歲對他也是恩愛無比,我們府上就有不少是萬歲爺親賜的筆墨。今個兒,幸虧病在這個小鎮,也幸虧遇到你這位好店主……」何柱見李令仁越說越多,越說越激動,嘶啞的聲音裡竟帶有一種哭腔,聽起來讓人感動得禁受不住,忙打住他的話把,接著問道:「李總管!」 「唉——,你不能這樣稱呼我,我並非戴府的管家,只是戴府中的僕人,只是跟戴大人的時間長了,別人有時這麼叫過,實際上,我是戴大人的忠實的跟班,說起來,戴大人對我們一家有著天大的恩德啊。」何柱說道。「戴大人的妻室可有幾房?」李令仁一聽,又來勁了,似乎凡是涉及到戴衢亨的事,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忙說道:「我家老爺只是明煤正娶了一房,這位戴夫人對老爺也是一片愛心,知疼知暖,可惜得是,戴夫人與老爺是自幼訂親,戴老爺是位孝子,對這位遠房的表妹也是相敬如賓,可談話總是不多,戴夫人未曾上過書堂,連描紅一類的事也很少會做,你想,自幼生長在農家,能紡紗織布,縫縫補補就可以了,反正老爺與夫人相愛挺深。說起其它,我們戴老爺更是上下都誇。不說是巴結他,哪位朝中大員不是一妻數妾,平時還逛窯押妓,可戴大人並不這樣,從未娶過二房之類,也從不去那下三爛的地方,連有時官場逢迎,也只去府上坐坐,不去那聚仙閣、小紅樓之類的場所,連一個歌女也從未帶回府上。其實,並不是怕夫人,主要是戴老爺人品、節操高人一籌,胸中所想都是國家大事,為大清朝出謀劃策,費盡心機。」 何柱靜靜地聽著,心中不免感慨一番,像這樣的好官確實太少了。能在兒女私情方面清心寡欲的官兒更不多見。這倒是一個難題,或許是出於感激吧,不行,我要留心一些。想到這,對他令仁說:「李老伯,去看看你家大人吧。」 春日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使阿珠感到自己的脖子有一股微微發寒的溫暖,在出了一身大汗之中,剛剛才清醒異常的戴衢亨又在極度的疲憊之中沉沉地睡去了,看著他那隱蓋在棉被下的胸脯平穩起伏著和他臉上輕鬆信然的樣子,阿珠放心了,不由得把視線從那張長著略厚的嘴唇邊的鬍子、微微閃動的鼻子的蒼白勻淨的臉龐上移到那只自己剛剛撫摸過的手腕上,這時,一個念頭,一個從未產生過的念頭襲進她的心頭,她多麼想再次去撫摩一下他的手,哪聽只是輕輕地放在上面,她也會從這位有著不凡氣質的人那汲取自己的營養。她甚至想到去看看他那胳膊上的健美的肌肉,想撲到在他那寬闊的胸膛上,去聆聽他的心跳……但這念頭剛一產生,自己也大吃一驚,如果說,初次見到這位官員時,她的思緒有些倒錯而產生一些不合時宜的想法,那麼,現在,則是該平靜如水的時候了,可這樣一個念頭恰如一顆石子投進水面,在心的波紋中又激起一圈圈漣漪,心裡不由得通通地響起紛亂的鼓點,滿腔羞紅,她捂住臉,有些害羞地站起來,從戴衢亨的身邊走開。 迎頭闖進的李令仁差點和阿珠撞個正著。李令仁急問:「阿珠,我家老爺病症如何?不妨說來給我聽一聽。」阿珠一下子收去了臉上的紅暈,答道:「不礙事的,爹爹給的兩副藥都能用上派場,一個是清瘟解毒湯,有浙貝母、川郁金、廣陳皮、化桔紅等中藥煎制而成,這一碗已經給戴老爺喝下去了,另一碗是由虎骨酒炮製的正氣湯,不能一次服下,須慢慢調養,估計不出十天,戴老爺就會康復如初。」 「這,這,叫我老奴怎麼感激你爹呢?還有你,阿珠小姐,待老爺病好時,我一定讓老爺具備厚禮,前去探望你家老爹,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阿珠見李令仁一臉虔誠之態,心想,有這樣的家奴也算是一種安慰了,忙道:「別的沒有什麼了,每天,我都會來的,其它的由店東家告訴你。」說著急急地出了庭院。一陣冷風吹到阿珠的面上,她清醒了許多,剛才紛亂的思緒又趨於平靜。 這初春的小鎮也似乎剛從嚴冬的禁錮中蘇複過來,穿過鎮中的那條小河上飄著一縷縷霧氣在盤旋著上升,河邊的菜梗、爛葉以及枯萎的雜草隨水流蕩在兩邊,散發出一種腐酸味,阿珠和何柱打過招呼一個人慢慢地行走,儘管,何柱一再挽留,但阿珠還是不肯等戴衢亨醒來與他親自話別,她此時的心情或許就像這虎橋坊下的小河,剛剛解凍一樣,被禁錮十幾年的心扉恰如這潺潺的水流不知要流向何方?等待她的未來的命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結局?這偏僻的角落,這遲到的春天? 一個人本應享受到春日太陽的溫暖,可在阿珠看來,這道道發白的光芒像無數雙探視人心奧秘的賊眼,她不敢抬頭,拿眼瞅了瞅前方那熟知的來來往往的人群,平日裡,她那小巧而甜蜜的嘴唇怎麼也張不開,她害怕一旦開口說出話來,會破壞了她體內的生命柔和搏動,她的胸膛的呼吸起伏,她不清楚這是歡樂的顫抖,還是痛苦的顫抖。她低著頭慢慢地回走,昏頭昏腦地回到家裡…… 夢中的戴衢亨,似乎回到京城,回到燕山山脈下的各個村鎮,他立在河邊,望著永定河的潺潺流水、燕山峰巒上的朵朵白雲、偶爾展翅掠過碧藍天空的大雁,一陣陣發呆。冥冥之中,他似乎預感到朝中的老朋友一個個離他而去,一種說不出來的惆悵和淒涼油然而生。景物如此之美與心情的如此之壞形成巨大的反差,忽然,從天而降的一朵雲上飄飄走下一位仙子,她手持一小瓶淨水,用玉指輕輕地從瓶沾出一點,又輕輕地彈下,一聲清脆的聲音破空而來:戴衢亨,你不該為了一個女子作此庸人之志。戴衢亨張望著空空如也的碧空,仰面答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老爺,老爺!」一聲聲急促的呼喊,戴衢亨醒過來,兩眼炯炯有神,氣色由蒼白轉向酡紅,似乎剛喝幾口水酒,戴衢亨收回自己夢中奇想,見老僕人李令仁正用乾淨的毛巾替自己擦汗呢,忙道:「剛才那位阿珠姑娘呢?她是不是回去了?」李令仁道:「是的,老爺!她已經回去了。不過,奴才問過她,她說,你剛才喝的藥是清火解毒的,而明晨喝的是祛邪扶正的。這不,老爺在熟睡的時候,奴才見老爺滿臉流汗,汗氣騰騰,就知道老爺的病毒全好了。說起阿珠真是不錯,她爹爹有些強脾氣,可她倒是位溫柔的好女子。她還說明天還來複診一下。」 戴衢亨點了點頭說:「好了!難得我命中有此福分,落難此地竟能遇上這樣一位奇女子。病好以後,一定要登門拜訪,一併致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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