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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望著嘉慶帝日漸清瘦的面容,皇后心裡不禁一番愧疚。原來,當洋盜頭目蔡牽被擊斃時,本著斬惡務盡的理兒,前方將帥就把蔡牽的家屬美眷一齊捉到,因為是要犯,不敢擅自發落,便統統解送京師。當初,嘉慶帝也因往年禦審了幾次王三槐,得著了許多真實情況,這回想也如此,所以對於蔡牽家屬,也慎重其事的專門下了一道手諭,要親自審訊。那日,嘉慶帝駕臨瀛台,就由許多禁衛將領將蔡牽家屬押到台前。嘉慶帝向人堆裡一望,只見三四個男子,七八個婦人,便把蔡牽的兄弟和兒子提出,審訊了幾句,也不得什麼要領。望著幾張稚氣未脫的臉龐,嘉慶暗恨不已,同時也生出幾分憐憫,恨的是蔡牽一事耗費國資幾千萬兩,還搭上了忠勇義士李長庚,便沒問幾句就對大學士董誥低語幾句,可憐蔡牽的幾個兒子俱都淩遲處死。

  拿眼一瞧婦人當中,卻有一絕色女子,看她年紀不過二十出頭,脂玉色的皮膚,桃花色的嘴唇,襯著一口烏金色的牙齒,嘉慶帝也就起愛惜之心。因為,美人對於嘉慶帝來說也看得多,似這樣奇異的女子著實少見。就這麼著,嘉慶帝將她暗暗地留在宮中。皇后得知時,心中自然不悅,個中原委,自是不待細明,便下了一道懿旨,賜其自盡。當然,這事對嘉慶帝很有觸動,待自己知道時,已是香消玉殞,心中極其痛悼。從此有好一陣時辰心中悶悶不樂,但時日一長,也就漸漸淡忘了,可是在皇后看來,卻深愧做事過於鹵莽,加上嘉慶藉口忙於政務,好久不來坤甯宮,所以,今日當太監去傳說萬歲爺要去休息時,便顧不風急雨大親自來接嘉慶爺。

  夜已將深,天黑得像墨染一樣,有一陣陣閃電在雲縫中跳動著,偶而劃破漆黑的夜空。涼颯颯的風橫吹過來,樹枝便一陣颯颯聲響。乾清殿裡卻是燈火通明,燭光閃閃。嘉慶帝望著皇后一言不發,立在窗前。閃電時而像燔螭虯枝,時則如金蛇行空,陡地從雲縫中竄出來,將陰森森的空曠的大殿照得一片慘白,又是一陣嘩嘩的雨聲和呼呼的風聲交織在一起,在嘉慶帝看來,仿佛宇宙間什麼都不存在了。透過簷前搖晃的燈籠,只見一排衛士一動不動地站在雨地裡。

  皇后盯著嘉慶帝好幾次欲言又止,示意太監關閉門窗,都被皇上攔阻,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幽幽地說道:「皇上,夜已深了,皇上再勤政愛民,心系天下,也要注重身子骨。要不,叫奴才們護送皇上回養心殿如何?您看,風急雨大,涼風侵體,還是回吧?」說著親自取出一件狐裘披風為嘉慶帝披上,又幫著系上上面綴著的白檀馬尾紐帶。嘉慶帝轉過身,卻見鈕祜碌氏上身穿著絲面的杏黃坎肩,一襲荷綠色的長裙,站在微紅的宮燈下顯得格外風姿綽約,神態俊逸,手裡擺弄著素紅紗絹,一臉安詳而溫暖地望著自己。

  嘉慶帝一看,不禁呆了,好一枝臨風芍藥。忙上前拉住皇后的纖纖細手說:「皇后,朕不知何故,近日總憂心忡忡,一切諸事皆不順心……」皇后忙緊緊地握住嘉慶的手說:「皇上,我一介女子從來不過問朝政大事,再說,您也一直反對內宮傳說朝中的事,我只是要知道,皇上不應該事必躬親,過問得那麼仔細。想我大清朝何等地闊疆大,奴才以為,總不會年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縱有一些地方不是天旱就是水澇,這些都是自然現象。如果發生災情,皇上一心補救,也就是為蒼生著想了。」

  嘉慶聽著皇后的一席話,不禁也頻頻點頭:「皇后說得甚是,朕也從來不信什麼天災有異兆之說,你看,你的一席話真讓朕寬慰了不少。」說著輕輕地一攏皇后的腰身,聞著她身上的幽幽清香,心裡暗想,好些日子不與皇后同床共眠,皇后畢竟還是皇后,絲毫不見滋生任何不滿的情緒,對自己仍是一片深情。嘉慶帝多少有些感動。此刻,他真希望踱進一個悠閒的避風港,清清靜靜地躺一會,想到這便對皇后身邊的宮女說道:「叫禦膳房送幾樣點心到坤甯宮。」又轉身對皇后說:「朕今夜去你那,好好地輕鬆一下。」皇后垂下目光,燭光在她的臉上鍍上了一層蠟紅,心裡的瞬間也是憧憬那纏綿恩愛之夜。皇后說道:「皇上說到哪去了,皇上要去哪,哪兒不是一片春風沐浴。奴婢感恩還來不及呢。這不,一聽說皇上要去,我這不是來接皇上來了嗎?」說著便親自拿起一件風油雨水衣替嘉慶穿上。對宮女說道:「曉鳶,換個大一點的宮燈掛在轎前。」那個叫曉鳶的宮女出去不大一會就進來稟道:「皇上,皇后,奴婢辦好了,就請皇上、皇后上轎吧。」

  夜霧漸漸濃重起來了。在夜霧的籠罩下,北京城裡的各條胡同中許多地方都閃著幽暗的亮光。開始,那亮光由暗紅變成邊緣模糊的灰白的一片,再一霎,那灰白的一片便和夜霧摻混到一起。順著方磚鋪就的青石板往前看,在兩盞大燈籠的兩團紅光當中,顯出紅漆大門。在模糊的圍牆裡面,是一片較明亮的燈光。隱約可聽見裡面有女人的啜泣聲。聲聲哽咽透出一陣陣淒涼。為這座不大的室院平添了一份哀傷。過不了多大一會,兩扇朱漆的大門「吱呀」一聲慢慢地打開,打外面進來兩位打扮得似乎像郎中的人,緊跟在後面的是位家人。

  隨著門環的扣響,門扇的啟開,一行人徑奔那哭聲而去。

  這是協辦大學士戴衢亨的府邸。戴衢亨是去年十一月份剛從南河視察回來不久,就一病不起。說起原因可能是受傷寒所致。此刻,戴衢亨倒在床上,面頰生紅,豆大的冷汗一顆接著一顆往下滴。俯在身邊的戴夫人則是不停地從丫環手裡接過濕毛巾,輕輕地為他擦拭不停。

  戴衢亨輕輕地睜開眼,嚅動了一下嘴唇,戴夫人連忙遞過一杯蓮子杏仁湯,俯在床沿,深情地問:「要喝一些嗎?」戴衢亨低低地答道:「夫人,你不必難過,沒事的,過不了幾天就好了。」戴夫人臉一扭,眼淚「叭噠」

  「叭噠」地往下掉。一雙溫潤的小手有些微微顫抖,還是強撐著把湯匙在碗裡輕輕地舀了舀,攪拌了一會,又舀出一點,遞到戴衢亨的嘴邊,帶著哭腔說道:「老爺,你喝一口吧,喝一口為妻我心裡也算安慰了。」站立在一邊丫環阿珠更是早已哭紅雙眼,她也上前一步,放下手中的面盆,幽幽地對戴夫人說:「夫人,您歇會吧,昨夜就一宿沒睡,夫人的身子骨可不能再垮了。」戴夫人坐在床沿獨自垂淚。阿珠望著戴衢亨那張病容,實在不能把現在的戴衢亨和初見到他時相提並論。短短幾年的工夫,那個風俊儒雅、辦事幹練、有勇有謀的戴衢亨此時已雙眼深陷,口唇焦幹,唯有寬闊的額頭似乎尚在思考那些憂國憂民的大問題。

  又是一陣頭暈,戴衢亨緊閉著眼睛。嘴裡卻說:「夫人、阿珠快扶我,扶我坐一會,坐起來。」戴夫人和阿珠手忙腳亂,到底還是慢慢地扶起他。戴衢亨輕輕歎了一口氣:「病來如山倒,可苦了你們了。」乾咳了一聲,慢慢地咽下了幾口蓮子湯,咬了嘴唇克制著呻吟,費勁地對旁邊的兩個女人說:「你們……怎麼了?哭了?」到底沒能抑制住抽搐的喉嚨,一陣猛烈的咳嗽過後,吐出一口濃啖,阿珠俯身從床邊拿痰盂接住了。又取出毛巾替戴衙亨擦了嘴唇,哽咽道:「老爺,您少說幾句吧,郎中一會就來,依奴婢看來,老爺這是操勞過度,急火攻心,多休息一些時日,自然會好的。」邊說邊替戴衢亨掖了掖被角,又低著頭對戴夫人說:「夫人也去歇息吧,這兒有我呢。」戴夫人聽了心裡不是滋味,但終於忍住了,站起身默默地看了戴衢亨一眼,戴衢亨下意識地抬起手,阿珠連忙緊緊地攥住,頓時,一股溫熱的感覺流遍了戴衢亨的全身。

  戴夫人站在床沿想了一會兒,扭過身,向房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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