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一五二


  阿珠初次相識戴衢亨時,是在那一望無際的遼闊的蒙古草原上。幾年前,戴衢亨負責護陪皇子綿甯去盛京祭過祖陵後,又奉嘉慶帝的密旨前往蒙古王公部落繼續通好。實際上,清廷和蒙古王公部落的修好一直都沒斷過。每年的木蘭秋彌就是一個慣常的例子。可那年,嘉慶帝在自己提出倡導勤儉、寬厚、愛民的治世的原則下,便取消了不少盛大的慶典活動,當然包括極度奢華的木蘭打獵了。戴衢亨一行人辦完公事便直接從長城北部的喜峰口一帶回京。趕得也巧,當戴衢亨就要踏人關內的時候戴衢亨竟病倒在離長城不遠的一個小鎮上。

  天陰得厲害,悶得像在蒸籠裡似的。西方猙獰可怖的黑雲還在一層一層地壓了過來。戴衢亨的住處在小鎮中虎橋坊一帶中的小巷裡。

  病中的戴衢亨當然十分想念遠在京城裡的愛妻,可此時,動不動就風沙漫漫,也是一路勞頓所致,戴衢亨在客棧中就發起燒來。這可急壞了手下的家人。他們四處求醫問藥,可仍不見有何好轉,眼見得戴衢亨一日日地消瘦下去,一群人卻亂糟糟急成一團無計可施。

  這突然而來的事變,使戴衢亨也心灰意冷,他暗忖,何時才能面聖?何時才能回到自己的家?何時才能見到自己心愛的妻子家人?實際上,他還想到,南河的水毀工程能不能按期修復,馬家樓的漫水倒灌工程何日才能解除?他長歎一聲,微睜雙目瞅著跟著自己已有十幾年的家人,幽幽地說道:「李令仁。」五十多歲的跟班李令仁眼圈紅腫,哽咽道:「老爺,奴才在,您老人家有何吩咐?」戴衢亨咳嗽幾聲說:「李令仁,我想,你呆在我身邊也無甚用處,有其他幾位照料就足夠了,你能否辛苦一趟,先期回京,告訴夫人,我自己的病,我還能知道,十年前曾有過這麼一次,那也是路途,從江西巡撫調至京城時,這你也知道,沒什麼大事的,你回去吧!不然,他們不急嗎?」李令仁一聽「卟嗵」一聲跪在地上,叫道:「老爺,那時,有夫人在身邊,再說,我已派出幾位兵丁去尋醫問藥了,老爺,你不能急啊!」說著,又爬起來,端過一碗熱騰騰的姜湯,雙手捧著送過來道:「老爺,你喝一口吧。」戴衢亨輕輕地搖了搖頭,閉目不語。

  實際上,京城路過的大官病倒在客店的消息,也驚動了店主人何柱,一日三餐的供應都是何柱親自操持。何柱來自江南,原先也曾擔任過縣衙,是個既無兄弟又無姐妹的獨生兒,他家世代務農,日落而息,日出而做,過著清貧的日子。何柱的母親卻出自鄉間的私塾之家,識得幾個字,待何柱長大之時,便教何柱讀書識字,由此才做上縣衙的官差,剛上任不及兩個月的功夫,突然,天降人災,瘟疫流傳。一夜之間,母親及親屬相繼去世,何柱卸官回鄉,掩埋了親人的屍體,便從此流落江湖。只在去年才落腳這個無名小鎮,被一老翁招為女婿,當上店主。

  這日,憂心忡忡的何柱揣著李令仁硬給的十兩紋銀前去抓藥,小鎮裡有一條爛面胡同,走進胡同不遠,有一座老字號的中藥鋪,雖然也是草棚瓦舍,但在雜亂無章的地攤中,卻也算得上是鶴立雞群的大鋪面了。

  何柱與幾位熟識的攤主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急忽忽地往中藥鋪走去。此時正值初春的時節,餘寒未退,何柱搓了掛手,閃身轉進店門。店主蹲在火盆邊正「叭噠叭噠」地抽著旱煙,抬頭見是何柱,忙起身道:「啊,何柱,抓藥啊?是不是你老丈人身體不適?哎,昨個兒在街口碰見不是挺好的嗎?」一縷煙霧從嘴裡冒出來,隨手在炭盆邊磕了幾下。何柱道:「你老人家想到哪去了,實不相瞞,現有京城一品大員,病倒在本店……」

  「什麼?京城一品大員,你不是糊弄我老漢啊,沒吃過豬肉,還沒聽過豬叫,哪有京城一品大員會落腳在你們店裡?」何柱道:「確實如此,您老不信,您老雖從京城來,可曾聽說戴衢亨戴大人?戴大人也算是微服私訪,並無聲張,他原本可以從盛京從官道直趨入京,我估摸可能是戴大人想察看一下此地的民情,不想竟病倒了。據我看來,病還不輕呢!聽戴大人的手下人說他曾得過此病,今天算舊病復發,茶水不進,雙腮通紅。要不您老人家去探望一下?」老中醫略一沉吟道:「不不,我自打離京以來,就曾對天發誓再也不與官府看病探診,儘管戴大人在京城百姓眼裡,為人正直,有口皆碑。奈何我這把歲數不探診,也不能違了對天所起的誓言。」說著便轉身走到櫃檯後面,仰頭不語。胸脯一起一伏,似有難言之悲。

  何柱預感到老中醫心裡憋著天大的委屈,只是零零碎碎地聽老丈人談起過,老中醫本名姓陳,原在北京城裡開了一個店面不大的中藥鋪。只是未曾向當街的惡霸打點過,便屢遭欺淩,最後竟被砸了店門,搶了店鋪。陳老中醫悲憤交加,索性傾家蕩產也要在天子腳下出了這口冤氣。哪裡知道,那惡霸竟能上通府尹,下結地痞,告了半年的官司不僅沒能打贏,反倒貼了不少家底。萬般無奈之下,陳老太醫求教一位算卦先生,歷數悲慘境遇。那算卦先生道:「古聖先賢早有明訓,為政不難,不得於巨室,京城應有好官,本是極好的地方,可你能碰見幾個呢?少數惡霸豪紳魚肉百姓,而管事的官吏一味姑息,王法縱然具在,而庶民之冤無由得伸。罷、罷、罷!」說完一手扯過算卦的幌子逕自走開消失在人來人往之中。陳老先生不由得老淚縱橫,默默起誓一番,便一聲不響地回到家裡,收拾細軟,帶著十二歲的小女阿珠星夜離開京城……

  何柱從懷裡取出那十兩紋銀,道:「您看,這是戴大人的僕人給的,您就開方子吧,權當是位普通的病人。」

  正說間,店鋪後邊的小門「吱呀」一聲,打裡屋走出一位年方二八的姑娘,只見她粉面含春,花容帶笑,自有一番誘人的姿態,身上著一件合體的湖綠色粗布長裙,粉紅色繡花短襖緊掐著那窈窕的細腰,仿佛春天裡的一朵百合花,顯得分外嬌豔。何柱自然認識,這就是陳老中醫的閨女阿珠。因阿珠與自己的妻子平素間有來往,以姐妹相稱,關係自然就貼近了許多。阿珠抬眼看到何柱,輕啟丹唇道:「何柱哥,姐姐怎麼這幾日不見來玩?」說著慢慢走到爹爹身邊含笑不語。何柱道:「這幾天,脫不開身子,店裡的飯食全由她一人掌持。怎麼也不見你去坐了,前幾天,你姐姐說,身子有諸多不適,常感耳鳴目眩,腰腿無力,要不你過去給她看看?」阿珠嫣然一笑道:「讓她多休息些。」

  陳老中醫道:「何柱,這十兩紋銀,我不是嫌少,但不能收下,只是不能前去探診,如何對症下藥?這樣吧,我猜想,可能是受風寒毒癘所致,我給你拿兩個方子,權且一試。」說著,揮毫寫了兩個方子遞與阿珠道:「何柱店裡有位客官病倒了,據說是個官兒,而且稱得上好官,你快配好藥叫何柱送去,救人如救火,老夫再強,也不能誤了病人。」邊說邊把阿珠捆紮的兩副中藥遞給何柱。何柱心裡歎道:到底是仗義之人。

  轉身欲走,「慢著,」何柱驚訝地轉過頭去,暗想,莫非他老人家又反悔不成?只見陳老太醫滿臉愧色對阿珠道:「珠兒,你代為父去探診吧。」何柱一聽不由心花怒放,他知道,別看阿珠是女兒出身,可從小聰明伶俐,但凡父親為求醫問藥的探脈,觀其氣色,對症下藥等等,阿珠總是在一旁默記心中,時間一長,竟也能聞其聲,觀其色而判斷病情。八九不離十。如此天資慧穎,陳老太醫自然看在眼裡,喜在心裡,便著手教閨女一些用藥常識,好在邊關閉塞,也不大講究男女授受不親之古訓,每逢陳老太醫生病或有其它外診,阿珠便擔當起懸壺濟世的角色。因此,何柱一聽,忙對阿珠道:「那就再好不過了,也順便給你姐姐望一下,她也時常念叨你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