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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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四名仵作也是從各府裡抽來的驗屍能手。這五名仵作穩穩地坐在棺木前的長凳上,似乎胸有成竹。卯時二刻,巡撫的大轎來到了。巡撫大人吉綸今天顯得特別嚴肅,他剛下得轎來,便傳令百姓人等須在棺木三丈以外圍觀,不得向前擁擠,同時還告誡維護現場的軍丁,只要百姓等沒有越過界限,不得用皮鞭亂抽亂打。吩咐完畢,吉綸就穩步走向高擎著的一柄青龍華蓋傘下,傳令開始驗屍。仵作們熟練地打開了棺材,發現屍身已經腐壞,只有骨殖尚且完整。細檢各部骨殖,大部分已經變為黑色,惟獨胸骨是暗黃色的。幾位件作似有難色,互相對視了一眼,那位老仵作卻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把銅尺來,在屍體頭骨上量了幾下,又用手扒開保存完好的頭髮,仔細察看,看罷,指著頭部對其他四位仵作耳語了幾句,那四位件作連連點頭。 老仵作這才走到吉綸面前稟報道:「回稟撫台大人,李毓昌遺骨已驗畢,全身骨骼青黑,系砒霜中毒所致,唯有胸骨暗黃,說明死者是在毒性尚未攻心之前,即因他故而亡。查屍身、脖頸間,依稀可辨布帶緊勒之痕跡,可斷為在服毒後尚未身死之前又遭布帶勒纏而死。據查山陽報呈的案卷,謂李毓昌是在房梁上自縊而死。然而,凡自縊者血陰直入髮際,今觀屍體髮際血陰不全,不似自縊而亡,顯然是人死之後,被外人抱持懸掛在房梁之上。以此推斷,李毓昌之死絕非輕生自縊。」吉綸聽罷,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吩咐將李毓昌的屍骨暫用冰塊鎮起來,妥為保存,以待上憲複驗,然後命件作填好屍單,連同自己親自主持驗屍的經過一齊封裝好,仍派八百里加急快馬送往京城直呈皇帝御覽。就在吉綸順利地驗明瞭李毓昌死因的同時,刑部派出提調王伸漢與其他人證的差官們卻遇到了不少麻煩。 提調王伸漢倒沒費一點氣力,到了山陽就將他拘禁了,但王伸漢的心腹僕人包祥卻聞訊逃遁了。刑部緝查人員追到包樣的老家山西平遙縣,也沒有發現蹤跡,虧得是山陽縣那位被王伸漢廢了的教諭章家璘在暗中提示,緝查人員才在河南商丘東郊的一個小村鎮中拿獲了包祥。馬連升的下落也十分難找,費了幾備周折才在河北省定縣把他抓了起來。另外的兩名僕人李祥和顧祥,則分別在長州和寶應縣被找到拿獲。這樣一來,江蘇省的大小官府也即刻沉不住氣了。首先沉不住氣的是兩江總督鐵保,他深悔自己一時輕率,照準了江蘇巡撫的報帖,為了盡力挽回損失,鐵保親自下令到山陽縣,將山陽縣合衙差吏都拘禁起來,分頭質詢,希望能得出個像樣的結論來。 誰知拷來問去,折騰了許多時日,竟沒有發現一點線索。江蘇省巡撫江日章見總督重新過問此案,也坐不住了。他本性就又懶惰又糊塗,不想從頭查起,只把藩、桌二司找來詢問。藩台楊護所能知道的,只有他的那位釣魚的幕僚告訴他的消息,待進一步追問時,那位幕僚竟不辭而別了,故而這位楊藩台大人,在江日章大人面前,支支吾吾地連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桌台胡克家因收了王伸漢的賄賂,只一口咬定他是根據淮安知府王谷的驗屍單結案,並不知道內中的詳情。及至找到了王谷,王穀又把事情一骨腦兒地推在了王伸漢的身上。等到江日章想起應直接找王伸漢商議對策時,王伸漢早被提解進京了。 就這樣,整個江蘇省官府,凡是沾了山陽凶案邊的,沒有一個不戰戰兢兢地等候著朝廷的最後決斷。而此時的北京城,最引人注目的話題,正是這個山陽凶案。奉皇帝親筆諭令,軍機處派出三名軍機大臣會同刑部,審訊從各地押調進京的有關案犯及人證。王伸漢自知不管說不說實話,自己看來都免不了一死,所以橫下一條心來,一口咬定李毓昌是自縊。及至會審大臣拿出李毓昌的骨殖來揭穿他的謊言後,王伸漢又乾脆一問三不知,把事情推了個一乾二淨。包祥、李祥和顧祥等,也是守口如瓶,儘管他們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了,但誰也不肯說出實話來。 幸虧主審的那位軍機大臣目光敏銳,他看出在所有人犯當中,那馬連升是個最膽小的人,於是就決定從馬連升這裡突破。一連五個通宵,連審帶嚇,連擺證據帶拉攏勸慰,總算撬開了馬連升的嘴。馬連升把謀殺李毓昌的經過原原本本地供了出來。審訊官員見他所說的與驗屍結果完全一致,就以這個供辭為依據,分頭對王伸漢等人加緊追問。在人證物證面前,幾個罪大惡極的兇犯不得不投降了,分別招供了自己的所做所為。幾個人的口供碰在一起,連細節都十分吻合。刑部覺得這個案子頭緒已經清楚了,就將審理結果具折報給了嘉慶皇帝。 說來也巧,嘉慶帝幾乎是同時接到了刑部、兩江總督及江蘇巡撫的三道奏摺,奏摺上都是報告對李毓昌一案偵審的結果,但內容卻大相徑庭。刑部與軍機處的會審結論,情節清楚,證據確鑿,主犯王伸漢等人俱已畫押,可謂是真相大白。嘉慶不覺點頭贊許。而兩江總督的那份奏摺,卻是以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打開一看,折上奏道:「萬歲嚴旨緝查山陽凶案,奴才竊思李毓昌暴死實為可疑,恐系王伸漢為掩飾克扣賑銀之罪,在酒席宴中投毒,致使毓昌飲毒而亡。但幾個月來,奴才遍詢當時同席之人,竟沒有一人提出線索。奴才又抓捕當日宴席之廚役人員,嚴加審訊,終亦無結果。故席間投毒之疑,似可以擯棄,內中是否還有其他隱情,奴才正留意緝查,待訪得實信後再行稟報……」嘉慶讀罷奏摺,勃然大怒,大罵鐵保昏聵胡塗已極,省中發生如此大案,竟然毫不覺察,乃至案情已然真相大白,還在那裡癡人說夢。嘉慶大罵之後猶不解氣,提起朱筆來批道:「鐵保身為封疆大吏,昏聵無能,如癡如盲,著將鐵保即刻就地革職,發往烏魯木齊效力贖罪,旨到即行,勿庸申辯!」可惜了這位在大清朝也可稱得上是德才兼備的鐵保,只因李毓昌一案,不僅汙了他大半生的清名,也徹底毀了他錦繡的前程。 雖然他在嘉慶十五年六月又被起用為葉爾羌辦事大臣,七月又擢升為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總理天山以南八大城的軍政事務。但好景不長,嘉慶十九年,嘉慶帝以「仍前溺職,不能屢恕」的罪名,將鐵保革職,發往吉林,交吉林將軍富俊派撥當差。鐵保發配吉林後,閉門思過,終日以學字書法自遣。直到嘉慶二十三年,鐵保才得以還京,授司經局洗馬。道光六年,他以三品卿銜退休,七十二歲時病卒。嘉慶帝發落了鐵保之後,又拿過了江蘇巡撫汪日章的奏摺。嘉慶一連讀了兩遍,竟不知這位汪巡撫到底說了些什麼。 原來,汪日章在這奏摺中,忽而東拉,忽而又西扯,一會兒埋怨總督不明,一會兒卻又責怪桌台無才,中間還時或地夾雜著一些請安的話語,顯得不倫不類。一句話,全折對案件沒有一點結論性的意見,似是而非,模棱兩可,實在叫人猜不出他的想法。嘉慶不由得震怒起來,自顧吼道:「汪日章啊江日章,朕留你在江南何用!」吼罷抓過筆來疾速地寫道:「江日章身為巡撫,于所屬有此等巨案全無察覺,如同聾聵,實屬年老無能,難堪布政重任,著即革職,奪去俸祿,永不敘用!」就這樣,嘉慶一下子便罷黜了兩名聲勢顯赫的朝廷大員。接著,他也不想再與軍機大臣及刑部商議,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圖又做了如下的批斷:「即墨新科進士李毓昌,奉委查賑,一身正氣,為民請命,不避斧聵鉞,不肯捏報戶口侵冒賑銀,斷然拒絕重賄,居心實為清正,宜為群臣之表,特令賞加知府銜,優厚安葬。」寫到這裡,嘉慶激情衝動,詩才滾湧,筆走龍蛇,寫出了一首五言長詩,題名為《憫忠詩三十韻》: 君以民為體,宅中撫萬方。 分勞資守牧,佐治倚賢良。 切念同胞與,授時較歉康。 罹災速水旱,發帑布銀糧。 溝壑相連續,饑寒半散亡。 昨秋泛淮泗,異脹並清黃。 觸目憐昏墊,含悲覽奏章。 恫瘝原在抱,黎庶視如傷。 救濟蘇窮姓,拯援及僻鄉。 國恩未周遍,吏習益荒唐。 見利即昏智,圖財豈顧殃。 濁流溢鹽讀,冤獄起山陽。 施賑忍吞賑,義忘禍亦忘。 隨波等瘈狗,持正犯貪狼。 毒甚王伸漢,哀哉李毓昌。 東萊初釋褐,京邑始觀光。 筮仕臨江省,察災蒞縣莊。 欲為真傑士,肯逐默琴堂。 揭帖才書就,殺機已暗藏。 善緣遭苦業,惡僕逞兇芒。 不慮幹刑典,惟知飽宦囊。 造謀始一令,助道繼三祥。 義魄沉杯茗,旅魂繞屋樑。 棺屍雖暫掩,袖血未能防。 骨黑心終赤,誠求案盡詳。 孤忠天必鑒,五賊罪難償。 癉惡法應飭,旌賢善表彰。 除殘警邪慝,示准作臣綱。 爵錫幾齡煥,詩褒百代香。 何年降甲甫,輔弼協明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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