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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詩寫罷,嘉慶又諭令山東巡撫吉給採石造碑,精工刊勒,立在李毓昌墓前,以為萬世垂念之志。一個封建帝王,為一個臣屬作這樣的長歌詩韻,是極其罕見的;而又將此詩造碑立於墓前,則更是絕無僅有之舉。由此可見嘉慶帝對此案的重視程度了。嘉慶帝一氣呵成了《憫忠詩三十韻》之後,覺得有些勞累。稍事休歇片刻,他又接著批斷道:

  「感念李毓昌中年為國殉身,未留子息,也未有親戚兄弟,特旨恩賜其妻紋銀兩萬兩,以為撫恤。毓昌族叔李太清,萬里奔波,參告庸臣俗吏,忠義氣節可嘉,著即賜武舉人功名,以示獎掖。原山陽縣知縣王伸漢,承辦賑務,捏開浮冒,從中侵飽,甚至將不肯扶同舞弊之委員起意殺害,實屬凶狡。行兇之後,又以巨金賄買上司,遮掩惡跡,貪默殘忍,莫此為甚,著立處斬決,不得寬貸。其家產盡數抄沒歸官,其子息不論長幼俱發往伊犁,以泄幽憤。原任淮安知府王谷,身任方面,知情受賄,同惡相濟,罪不可有,著處以絞立決。王伸漢僕役包祥,助紂為虐,狼狽為奸,陰謀毒狠,罪大惡極,處以斬決。李毓昌僕役李祥、顧祥及馬連升,為虎作悵,殘殺忠良,一律淩遲處死。其中李祥一犯尤為此案緊要渠魁,著刑部派司官一員,將其押解山東即墨,在李毓昌墳前行刑,摘取心肝致祭忠魂,以泄眾憤。」

  嘉慶一口氣寫完了對全部案犯及受害者的處理意見,心頭總算舒了一口氣。但他感覺到,既然這個案子已經公開化了,不如再懲處幾個有地位有影響的大官,以做為震懾貪官庸臣的榜樣,所以又降了一道聖旨,將江蘇藩司楊護、桌台胡克家、兩江總督府同知劉永升一同革職,發往河工效力。這些該懲處的官吏都懲處完了以後,嘉慶又想起了山陽縣那位不肯與王伸漢同流合污的教諭章家璘。在貪官污吏成群的地方,居然有這樣一位出污泥而不染、敢於堅持正義的小吏,實屬難能可貴。於是嘉慶又特別降旨,將山陽縣學教諭章家璘送吏部引見,以知縣之職任用。後嘉慶又在諭旨上明確寫道:「著山陽縣學教諭章家磷,以山陽知縣之職任用。」嘉慶想,有章家璘這樣的人知縣山陽,山陽當會舊貌變新顏了。

  山陽李毓昌一案,在嘉慶年間、乃至整個大清朝當中,也是少有的巨案之一。嘉慶處理此案,可謂迅捷、果斷,也很是徹底。只是,他作為一個封建帝王,雖然在懲治貪官污吏方面,不怎麼手軟,但是,他卻無法從根本上做到防患於未然。他懲處了一批貪官污吏,可另一批新的貪官污吏又冒了出來。似乎,他懲處得越多,新的貪官污吏也就越多。在他以後的年月裡,從朝廷到地方,貪污腐敗之事幾乎是層出不窮。對此,嘉慶也只能是望天長歎、無可奈何了。

  嘉慶自處理妥了李毓昌一案之後,心中常常是驚喜交加。喜的是,李毓昌一案他處理得還算完美,多多少少起到了抑惡揚善的作用。而事實上,自嘉慶的關於李毓昌一案處理的聖渝在京城公佈之後,一些忠正的官吏確實是挺起了腰板,而那些大大小小的貪官污吏,受此震懾,也一時有了不少收斂,故而,朝野上下的確確地出現了一時的繁榮景象。當然,這種一時的繁榮景象究竟能維持多久,那似乎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嘉慶心中驚的是,地方上的那些貪官污吏,竟無法無天到了將上峰委派的大員毒殺的地步。比較起來,嘉慶心中的驚著實要比那喜大得多。所以,出現在曉月和曉雲面前的嘉慶,便常常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曉月私下裡對曉雲道:「妹妹,陛下整日為國事煩擾,好不開心,我等姐妹要設法讓他高興才是。」曉雲贊同道:「姐姐所言極是。自李毓昌一案暴露之後,陛下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同我們盡興地玩耍了。」曉月道:「聽說,陛下近日常去永壽宮那邊聽後妃們唱曲。我們姐妹也為陛下唱上一曲如何?」曉雲道:「但不知陛下是否願意聆聽……」曉月道:「以前,陛下倒是挺喜歡為姐替他唱曲的。」曉雲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現在一連串發生了這麼許多事情,陛下的心情許是同以往大為不同了呢。」曉月笑道:「那就死馬權當活馬醫吧。」曉雲卻沒笑,表情一時還很嚴肅:「姐,你剛才說陛下近日常去永壽宮,是不是陛下已經討厭我們了?」曉月聽了她有些心慌:「好像,還不至於吧……聽說,陛下也只是去那兒聽曲,未曾聽說他曾留宿于哪個妃子身邊……」曉雲接道:「如此說來,陛下近日不是常常獨宿一處嗎?

  曉月低低地道:「聽鄂羅哩鄂公公說,陛下近來確然沒有什麼女人侍寢……」曉雲忙道:「既如此,我們就當盡速使陛下高興才是。」曉月道:「為姐也正是這個意思。」可憐這一對如花似玉的姐妹,雖然幸蒙皇上恩寵,但一有風吹草動,卻也免不了提心吊膽的。其實,是她們誤會了皇上。嘉慶對她們的寵愛,不僅沒有絲毫的衰減,反而如烈火乾柴一般,越燒越熾盛。一天午後,嘉慶在觀德殿處理完一應幹事之後,就又轉悠到二曉的住處來了。他來的時候確實是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他的本意,也不是來找她們尋歡作樂的。他只是不知不覺地、下意識地就信步走到這裡來了。就他一個人,連那如影隨形的鄂羅哩也不在身邊。他剛剛舉步邁入房內,就聽見了一曲如泣如訴的歌聲。那歌詞咬得非常清楚,一字一句嘉慶聽得真真切切。嘉慶舉目一看,就見那曉雲身著羅紗,正站在廳堂中央,旁若無人地自顧吟唱著。歌詞很短,只有四句。曉雲唱了一遍又唱了一遍。這四句歌詞是:

  莫道紅顏多薄命,
  人情到底惜芳魂。
  生前禁得君王寵,
  死後猶沾雨露恩。

  嘉慶拍手道:「唱得好,唱得妙!只是,在朕聽來,此曲未免有些悲傷之意。」曉月迎上道:「陛下如何聽得此曲有悲傷之意?」嘉慶道:「兩位美人雖為紅顏,卻亦如朕一般,活得好好地,如何有薄命、芳魂之歎?那生前、死後二句,又分明蘊蓄著許多的悲傷……」曉雲籲道:「吾等姐妹,雖紅顏如玉,但終日囿得此處,每每與寂寥為伴,這生,又與死何異?」嘉慶笑道:「小美人如此一說,朕便全明白了。爾等是在怨朕近日不常來與你們玩耍,對否?」他走過去,將曉雲攬在懷中。」小美人體得怨朕。近來國事多舛,朕實在抽不出空來陪伴你們……」曉雲嘟噥道:「陛下既如此忙碌,為何卻有空前去永壽宮聽曲?」

  嘉慶笑道:「這定是那鄂羅哩多嘴了,朕是去過永壽宮幾次,但也只是聽曲而已,小美人又何必耿耿於懷?」曉雲仰頭道:「陛下所言不虛?」嘉慶道:「朕一言九鼎。」曉雲即刻招呼曉月道:「姐,快將你作的小曲唱給陛下一聽。」嘉慶聞言,來了精神。「朕最喜歡聽大美人唱曲了。但不知大美人所作何曲?」曉月輕言道:「奴婢昨夜難眠,草成四句小曲,還請陛下不得取笑。」嘉慶忙道:「大美人儘管唱來,朕當洗耳恭聽。」曉月對著嘉慶施了一禮,然後腰擺柳、手蘭花、櫻唇輕啟,娓娓道出四句小曲來:

  香魂欲斷憑誰續,
  花魄揉殘不自持。
  休訝荒唐雲雨事,
  巫山入夢已多時。

  嘉慶笑道:「好個休訝荒唐雲雨事、巫山入夢已多時。朕,往日也曾做過如此美夢。只是,那香魂、花魄二句,似仍有責朕之意。」曉月也笑道:「陛下不常來撫慰,奴婢香魂只得欲斷、花魄也只好揉殘了。」嘉慶點頭道:「如此說來,這一切當是朕的不是了。」言罷,又一手將曉月樓在懷裡,朗聲言道:「聽了兩位美人的小曲,此時又擁兩位美人入懷,朕倒也不禁想起一首詩來。」二曉齊言道:「陛下所想何詩?」嘉慶道:「兩位美人聽真,朕一句句道來。」嘉慶所詠,也是一首四言小詩。這四言是:

  肉可銷魂骨可憐,
  人生只恐不當前。
  得成比目何辭死,
  願作鴛鴦不羨仙。

  話音甫落,曉月便驚叫道:「妹妹,陛下此時已相思難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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