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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鐵保拿著呈文,心中很是一陣不快,因為李毓昌雖然官階不高,只有七品,但畢竟是自己選派的專員,他在任所暴卒後,理應直接向總督府報信,由自己發落才是,為什麼一層層地從府到省、再由省到督?這不是明明不把我這個總督放在眼裡嗎?不過,再細看呈文原件,這個案子倒是被列為重案,經過了一道道衙門的詳查,說明了江蘇省各有司衙門並沒有等閒視之,按照程序來講也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究竟應該怎麼辦呢?不管怎麼說,那李毓昌是自己一手選派的,自己曾對他寄予了厚望,現如今,他卻吊死在山陽任所內。鐵保一時確實是犯了猶豫,便招來那位親信幕僚商議。

  那位親信幕僚的腦子似乎特別地好使,他這樣對鐵保分析道:「大人,那李毓昌年紀輕輕,突然自殺,原來是應該細究的,但江巡撫汪大人卻只將死因查明,並沒有詳追他為什麼要自縊,這裡恐怕就大有文章了。卑職以為,也許是這位李毓昌在查賑過程中自己有些不檢行為,被地方官抓住了把柄,藩、桌兩司礙于死者乃總督大人您親自委派,不便張揚,故而從中就隱匿了一些情由。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江蘇撫、藩、桌各衙門,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鐵保想了想,覺得很是有點道理。那幕僚接著言道:「退一步說罷,即使李毓昌的自縊還有別的什麼情由,但是,如果大人一味地深究下去,江蘇各衙門豈肯輕易改變原議?少不得又要扯來扯去,弄個不了了之,反而會給大人您招來怨恨。這種情況,大人您過去也不是沒有碰到過。更何況,這李毓昌下去這麼長時間,竟沒發上一份報告來,其能力可想而知,他既已死去,諒他也沒有什麼可惜的地方。大人您又何必自找麻煩呢?」

  鐵保聽罷,點了點頭,連連說道:「有理,有理。這李毓昌的所作所為,實乃辜負了本督對他的厚望。他如果不死,本督也要派人去調換他。如今既已死了,就再另委一個接替他吧。」幕僚緊跟著道:「卑職前番所薦的那位典史,一向精明強幹,是否就委了他去?」鐵保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欣然允諾道:「此事你就著手去辦吧。」幕僚又拿起江蘇撫台衙門的呈文道:「大人,這份呈文……」鐵保揮了一下手道:「照準!」總督大人的一句話,李毓昌這位無辜的正直的官吏就算是白白地冤死了。而鐵保本人,也因過於明哲保身,從此便毀了一生的清名。不幾天,淮安府就接到了督撫的照準批文。

  王谷立即通知山陽縣料理李毓昌的後事。王伸漢見府台、桌台、撫台和總督大人都已明文認可了自己的偽報,心中大喜,一面暗暗慶倖自己闖過了一道難關,一面特地將李毓昌的三名僕從請到縣衙,好言撫慰,且每人又加發了三百兩銀子,並主動出具薦信,將李祥推薦給長州通判當貼身長隨,將顧祥推薦給寶應縣白知縣做管家。馬連升是河南人,想回老家經商,王伸漢又額外地送了他五十兩銀子做路費,打發他盡速啟程。至此,一場重大的謀殺案就被輕輕鬆松地遮掩過去了。如果,李毓昌一案真的就這麼「輕輕鬆松」地了結了,那麼,在這個世上,也就真的沒有一點點公道可言了。俗話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儘管此話不一定時時那麼正確,但有的時候,它卻也能讓那些正直的人們看到它的靈驗。

  李毓昌的妻子林氏,為人知書達禮,十分的賢慧。雖然她和李毓昌婚後數年未能養得一男半女,但夫妻情篤、相敬如賓。李毓昌為應試苦讀十余載,全仗林氏操勞家務。李毓昌在本年春闈高中後,本是想帶妻子及叔叔一起往江蘇候任,但由於赴任的期限太緊,只得獨身先往江寧報到。林氏識大體、顧大局,只叮囑丈夫生活起居要處處注意,執行公務要公正廉明,對待百姓要視若親生骨肉一般,並勸慰丈夫不要太過掛念於她,待赴任安定之後,再行來家鄉接她及叔叔李太清。李毓昌臨別時道:「待我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就差人前來迎接娘子及叔叔。」他還掐指計算了一下,又補充道:「最早應是七月,最遲不過八月。」

  林氏沒再言語,硬是擠出一縷輕鬆的笑容,看著丈夫一步步地走出了自己的目光。剩下的日子,她便在家翹首等待了。等過了七月,又等到了八月,不僅沒等到丈夫差人來接她,就連丈夫的一封信也沒有等到。她的心中頓時不安起來。不過,她常常這樣來安慰自己,丈夫是初入仕途,公務過於繁忙,所以也就無暇顧及寫信。這麼想著,她的心裡似乎也就好受了些。有時,見李太清為沒有子侄的消息著急,她還去好言勸慰。可是,時間一長,她的心中也就不由得慌亂起來,夜間時常做惡夢,夢醒之後又常常是遍體冒汗,沒多長時間,她的面容就日漸憔悴起來。李太清情知侄媳是把思夫的心情深深地埋在心底,為了避免觸傷她的感情,他從不在她的跟前提及李毓昌,且主動地替她操勞一些家務。這兩個人,都在心中暗暗地懸念著遠在江蘇的李毓昌。就在這無限的懸念之中,李毓昌的噩耗於九月中旬傳到了李家莊。

  林氏接到山陽縣令王伸漢的信後,有如萬把鋼刀穿心,當時就昏死過去。李太清也老淚縱橫。泣不成聲。莊中鄉鄰,感念李毓昌未做官前扶危救貧、照顧鄰里的品德,紛紛來李家探問、安慰。林氏萬沒有想到,春天與丈夫一別竟成了永訣,從此當陽冥相隔、陰山無路,再也不能見到這位多情多義的心上人了。因傷懷過度,她居然病倒了。病榻之上,她時時呼喚著李毓昌的名字,悲慟幾絕。只是,悲傷歸悲傷,後事總得要料理。

  林氏強扶著多病之體,收拾行裝,要親自去山陽迎回丈夫的靈樞。李太清見她已經到了弱不禁風的地步了,豈能讓她再受這旅途奔波之苦?於是他千方百計地勸說,總算阻止了林氏要親往山陽的打算。他自己則不顧年紀衰邁,要代替侄媳前往山陽。他走的那天是個陰天,冷風嗖嗖地,讓人不禁想到冬日。李太清背著一個簡陋的行囊,登上了去江蘇的路程。林氏一身素服縞衣,披著重孝送他到莊前,邊走邊泣淚,邊泣邊叮嚀,弄得李太清心亂如麻。他替侄媳悲傷,也替侄媳憂慮。這個賢德的媳婦,今年才只有二十多歲啊,往後的日子,她該怎麼過呢?這一老一少兩位悲痛欲絕的人,灑淚分別在莊頭一座已顯頹敗的土地廟前。

  李太清雖是個武人,但社會閱歷卻十分豐富。他是看著李毓昌一點點地長大的,是他親手將李毓昌撫養成人的。他對侄子的為人十分瞭解,越想越覺得侄兒不可能無緣無故地上吊自殺。他這輩子經歷過的悲歡離合也不算少了,深知社會上的艱險與兇惡。那山陽縣令王伸漢在信中稱,李毓昌是作為省派的查賑委員前去山陽的。賑銀既要檢查,其中就必有問題。李太清憑著自己的經驗和直覺,在未動身之前,就對那個山陽縣產生了懷疑。他決心到山陽後仔細地觀察,尋找一些蛛絲馬跡。倘若侄兒真是死得不明不白,那自己就是豁出這條老命來也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經過數天的曉行夜宿,他終於踏入了山陽縣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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