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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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富確實很富,不僅李家莊的田地十之八九歸他所有,就是鄰近幾個莊子上,也有他很多的產業。也許他見李家莊瀕臨大海,風光怡人,所以就將自己的住宅安在了李家莊。他的住處當然與一般的農戶不能相提並論,不說那高牆深院和鱗次櫛比的房屋了,單看他那兩扇寬大厚實的朱紅漆院門兒,就足以讓人羡慕不已。院門外,坐著兩具石獅,又為這林宅平添了八面威風。那是嘉慶二年的事了,也是秋天,也是黃昏,林太富就站在那兩具石獅當中,正聲色俱厲地訓斥著一個佃戶。那佃戶背弓腰駝,衣衫破爛,苦苦地向林太富哀求道:「東家老爺,您就行行好吧,再寬限些時日吧……」 林太富眼珠一瞪道:「還要我寬限?你去年欠我的租子,我寬限到今年春天,你說春糧欠收,好,我又寬限到秋天,秋糧豐收了吧?你卻還要我寬限。你到底想讓我寬限到什麼時候?如果每個佃戶都像你,我豈不是要喝西北風?」林太富不想再跟佃戶囉嗦,轉過身,背過手,邁開步子,就欲走入大院內。就在這當口,也就是林太富剛剛走到那兩扇朱漆大門的邊上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傳了過來:「東家老爺請留步!」 林太富一怔,不由自主地轉過身來,卻見一位細挑個頭,面目清秀的年輕人正緩緩向這邊走來。這年輕人他不認識。林太富歪了一下鼻子,很是有些不快地道:「你是何人?為何喚我留步?」年輕人一身長衫,穿著倒也樸素整齊,走近來,扶起仍跪在地上的那年長佃戶,然後沖著林太富道:「東家老爺,您和這位老丈的談話我已聽到。這位老丈挺可憐的,您就再把他的欠租緩些時日吧?」林太富因不知這年輕人的底細,所以心中雖很惱怒卻也一時不便發作,只冷哼了一聲道:「我看你是吃根燈草、說得輕巧。這殺人償命、欠帳還錢,自古以來就是天經地義。我如何非得要再寬限於他?」年輕人淡然一笑。這笑雖是淡淡的,卻也神采飛揚。「東家老爺的話固然不錯,但任何事情都不是絕對的。如果這位老丈有足夠的糧食,我想他一定會如數交上欠租。現如今,他一家人已處在饑餓的邊緣,東家老爺為何不大發善心、積積德呢?」林太富有些按捺不住了,陰沉著臉道:「喂,我說,你是誰?為何管這檔子閒事?」年輕人雙手一合道:「不才李毓昌。不才以為,這根本就不是閒事,所以就站出來代這位老人求個情面。」 林太富重重地「哦」了一聲道:「你就是那個李毓昌啊?真是久仰你的大名了。聽說,你倒是很喜歡管閒事的。」李毓昌靜靜地道:「讀書人當以天下為己任,如果人人都不來管這種閒事,那受苦受難的,就只有我們老百姓了。」林太富不無譏諷地道:「年輕人,既讀書就要認真溫習功課以博取功名,跑到這兒來說三道四地,就能說出個進士來?」李毓昌不卑不亢地回道:「能否考中進士,那是我的事。我跑到這兒來,只是想替這位老丈求東家不要逼租太緊。俗話說得好,得饒人處且饒人。東家又何必一點鄉情不念呢?」林太富本想一口回絕,突地一個念頭闖入腦海。只見他「哈哈」一笑道:「早就聽說李毓昌博學多識,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好,既然你再三替他求情,那我也就再寬限他幾個月。」李毓昌忙道:「如此就多謝東家老爺了。」 林太富話鋒一轉道:「不過,這得有一個條件。」李毓昌毫不猶豫地道:「有什麼條件,東家儘管說。只要是我能辦得到的,我決不推辭。」林太富點頭道:「好!老夫耳聞你才華出眾,尤其擅長對句。老夫也曾念過幾年學堂,現不揣淺陋想出幾個句子讓你應對,你若對得上來,一切悉聽尊便,但如果你不慎沒有對出,那老夫可就要……」應該說,林太富的這番話說得還是挺客氣的。也許,李毓昌給他的第一印象還不錯。若是平日,李毓昌恐怕不會答應,雖然他很工於對句,但他卻從不想以此賣弄自己。 只是,今日的情況大為不同。故而,稍稍沉吟了一下之後,李毓昌答道:「前輩學富五車,後生本不敢唐突,只是迫於無奈,也只好在前輩面前獻醜了。如我有不恭不敬之處,還請前輩海涵。」林太富笑嘻嘻地道:「好說,好說,你只要答應就行。」原來,這林太富平日也是十分喜歡吟詩作對的,閑來無事,便常與自己的小女若蘭唱和應答,他雖早聞李家莊有一個才子李毓昌,但心中卻著實不敢輕信。他想,一個年輕後生,能有多少學識?今天不期而遇,他便當然要考一考這個名聞遐邇的後生了。李毓昌又是一抱拳道:「前輩,天色已然不早,還請速速出句。」林太富也沒怎麼思考,脫口而出道: 世間唯有讀書好 李毓昌對得就更快: 天下無如吃飯難 林大富聽了,不覺暗暗點頭。這後生看來是有那麼兩下子,不僅對得快、對得准,還另有一層牽牽掛掛之意。略一沉吟,林太富又道: 一般面目,得時休笑失時事 林太富此句當然也有所指。李毓昌輕輕一笑應道: 同是肚皮,飽者不知饑者家 李毓昌這一答句,依然快捷,依然工巧,也依然有牽三掛四之意。而林太富就多少有些不大自在了。在一個佃戶的面前老是說些「饑」呀「寒」的,似乎總有點不妥。所以,林太富也淡然一笑道: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 林太富的意思是,別看你總是挖苦我,但我氣量寬大,以花開花落為伴,你又其奈我何?還別說,林太富的這一出句當真是有點意境。只不過,這樣的句子還難不倒李每毓昌。他瞥了一眼庭前的開開落落的花朵,繼而昂首吟道: 去留無意,望天上雲卷雲舒 林太富聽罷,不覺叫出「好」來。李毓昌的對句,非但工整無比,且意趣恢宏,境界實是比林太富的句子大了許多。一時間,林太富竟有些不知所云了。如此看來,這後生李毓昌當真不是浪得虛名了。如果林太富一開始真的對李毓昌有好感的話,那麼到現在,林太富就已經是實實在在地喜歡上了他。李毓昌當然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只是見他低頭不語,便低低地問道:「前輩,後生可否告辭了?」林大富對那一直站立不動的佃戶言道:「你,可以走了。你所欠糧租,想什麼時候交就什麼時候交吧。」佃戶趕忙道:「多謝東家老爺的大恩大德……」林太富苦笑著指了指李毓昌道:「為何謝我?我又有何恩德?你還是多多地謝謝這位後生吧……」那佃戶又急忙給李毓昌施禮,李毓昌攔住道:「老丈不必如此,天色已晚,您還是速速回家,您的家人正等著您呢。」佃戶千謝萬謝,終於踏著夜色走了。佃戶一走,李毓昌便要向林太富告辭,正待開口,卻飄來一句黃鶯宛囀般的聲音: 世事如棋,讓一著不為虧我 聽到詩句,李毓昌也就馬上忘了要走的事,他靈機一動,幾乎是下意識地對道: 心田似海,納百川方見容人 林太富拍手贊道:「好!出得妙,對得就更妙!」你道那黃鶯宛囀般的聲音是誰?她就是林太富的小女兒林若蘭。見父親久出不歸,她便跑出閨房來張望,恰巧看見父親正和那個李毓昌在一對一答。她本也是喜好對句的,便不聲不響地蹩在院門旁,聆聽著父親、特別是那個早就耳熟能詳的李毓昌的聲音。她越聽越激動,越聽心鼓就敲打得越響,自然而然地,她的心中就滋生了一種情愫,這情愫,令她嬌軀微顫、雙頰彤紅。好在她身邊別無他人,又天色昏暗,也無人瞧見她此時模樣。這副模樣,或許就是愛情所致吧?既有了愛情,那就當然捨不得所愛的人從自己的眼前消失了,所以,那佃戶剛走,她就不顧一切地邊吟詩句邊沖了出來。她這一舉動應該說是非常巧妙,從中也可以看出她的聰慧靈性。她那一句「世事如棋,讓一著不為虧我」,既留住了那個李毓昌,同時也多少給父親難不住李毓昌的尷尬局面鋪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下臺階,故而林太富要忍不住地叫起「好」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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