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八一


  然而,幾天過去了,那大臣毫無動靜,又是幾天過去了,情況依然如故。廣興再也耐不住了,招來親信盛師曾和盛時彥兄弟,惡狠狠地道:「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擁有。那老傢伙存心跟我過不去,你們就替我把那老傢伙的馬處理了。」盛氏兄弟歷來對廣興忠心耿耿,廣興的話,對他們而言,那就是聖旨。很快,那位大臣的那匹千里馬,不明不白地就在馬廄裡死去了。大臣雖情知此乃廣興所為,但無憑無據又能拿廣興如何?即便有了證據,卻有聖上庇護,一匹微不足道的馬,也不可能把廣興怎麼樣的。所以那大臣只得面對著死去的馬,難過了一整天,還落下了兩行清濁難辨的熱淚。廣興得知後,興高采烈地對盛氏兄弟道:「誰存心跟我作對,他就決沒有好果子吃。」然而,他這話未免說得有些過頭,因為有一個人,他本不應該去惹惱的,可他偏偏也惹惱了。而惹惱了這個人,他就等於在自己的頸脖子上纏了一條繩索。這個人,就是嘉慶特別倚重的身旁大太監,鄂羅哩。

  鄂羅哩同廣興說來也是十分熟悉的。廣興尚未發跡之時,鄂羅哩和他就常常在一塊兒敘談。因鄂羅哩年歲遠遠長於廣興,在一塊兒敘談時,鄂羅哩便常以長者自居。那時,廣興還位卑言輕,也沒怎麼過多計較。後來,廣興升為侍郎,又兼職總管內務府大臣,便對鄂羅哩的長者姿態著實不滿了,只因廣興也知道鄂羅哩不是一般的太監,是聖上的近侍,所以一時也沒有將心中的不滿表現出來。那一日,二人散朝歸來,在朝廊上相遇,鄂羅哩便喚住廣興,用明顯的教訓口吻道:「廣興,你乃陛下信任之人,為何外延怨恨於你?」鄂羅哩的本意應該說是好的,他是在提醒廣興要注意搞好臣子之間的關係,不要一意孤行,弄得諸多大臣都對自己有意見。誰知廣興卻不領這個情,沒好氣地道:「鄂公公,外延怨恨與否,是我廣興自家的事體,本與公公無關,公公又何必操這份閒心?」

  鄂羅哩有些不快道:「廣興,你如此任性下去,不僅誤了你自己,卻也大大辜負了聖上對你的信任。」廣興答道:「鄂公公,陛下信任我,那是陛下的英明,你只要聆聽聖上差遣便罷了,不必在此說三道四。鄂公公以為如何?」鄂羅哩惱道:「廣興,此話何意?莫非我鄂某不能說你不成?」廣興點頭道:「一點不錯。看來鄂公公倒也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啊!」鄂羅哩的氣真是不打一處來。「廣興,你不要以為陛下看重于你,你便可以任意妄行。如此下去,你終究要自食其果。」廣興再也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鄂羅哩,本大人的名字是你能隨便亂叫的嗎?汝輩閹人,當敬謹侍立,安得與大臣論長道短、信口雌黃?」

  如果鄂羅哩真的有許多自尊心的話,那廣興此言,可就大大地傷害了他的自尊心了。鄂羅哩尖著嗓門叫道:「廣興,你記著,此恨不報,誓不為人!」言罷氣喘吁吁而去。廣興瞪著鄂羅哩的背影道:「汝輩本為閹鬼,豈是人乎?」恰巧,是年冬天,內庫發給官中的綢緞數量不夠,且質量粗劣。鄂羅哩趁機向嘉慶奏上一本,指控內庫作弊,而身為總管內務府大臣的廣興,實難咎其職。嘉慶對鄂羅哩道:「此次內庫所發綢緞,確有問題,但是否與廣興有關,朕斷不敢輕言。朕的意思,此事就由你去查實,但不可過於聲張,弄得滿城風雨。」鄂羅哩是何等精明之人。「陛下,于老奴身份地位,查實此事恐有諸多不便,還望聖上多為老奴著想。」嘉慶道:「這有何難,朕給公公一道手諭便了。」鄂羅哩領了聖旨,徑直找到了廣興,大聲言道:「兵部侍郎兼總管內務府大臣廣興聽旨……」廣興笑著坐下道:「鄂羅哩?別裝神弄鬼的了。想拿聖上來嚇唬本大人?你還是從哪兒來再回到哪兒去吧。」

  鄂羅哩正色道:「廣興,面對聖上的旨諭,你竟如何傲慢輕侮,該當何罪?」廣興也怒道:「閹人,本大臣若不念你年邁,早著人將你轟趕出去。爾若識相,儘快退出。否則,別怪本大臣對你不客氣。」鄂羅哩冷笑道:「廣興,算你有種,你就等著瞧好了!」言罷,急轉身朝觀德殿奔去,那速度,當真如脫免一般。嘉慶正在觀德殿與軍機大臣、兩廣總督百齡等人擬議制定《民吏貿易章程》。這是一個有關對外貿易的章程,規定各國護貨兵船,不許駛入內港,夷船銷貨後依限回國;早清商欠;葡人於澳門不准再行添屋;引水船戶須給照銷照等。嘉慶批道:「均准執行!」軍機大臣、兩廣總督等剛要退出,鄂羅哩一頭紮了進來,且口中大呼道:「陛下,奴才奉旨前往調查內庫所發綢緞一事,遇及兵部侍郎,他態度倨傲,言辭輕慢,不僅竭盡侮辱恐嚇老奴之能事,還雙腿交叉,坐聽諭旨,實為藐視王法和聖上。老奴見事關重大,不敢延誤,故速來對陛下言明。」

  嘉慶不覺看了軍機大臣、兩廣總督諸人一眼,輕呼道:「竟有這等事?來啊,喚兵部侍郎廣興進見。」沒多久,廣興悠搭悠搭地進了觀德殿,也不看軍機大臣等人,只掃了鄂羅哩一眼,然後問嘉慶道:「陛下,不知此時急招奴才進見,有何要事?」嘉慶沉著臉道:「廣興,适才鄂公公對朕說,你雙腿交叉、坐聽諭旨,可有此事?」廣興回道:「陛下,哪有什麼聖旨?只鄂羅哩對奴才胡言亂語,奴才一氣,就將他趕跑了。沒想到,他又跑到陛下這裡來胡言亂語了。」鄂羅哩急忙跪道:「陛下,廣興一向驕橫,此時見駕,竟態度散漫,站著與聖上論理,足見老奴所言非虛。此等輕侮聖上之罪,實不可饒恕也。乞望聖上明察。」廣興一聽,也覺自己有些不妥,忙單腿點地,然而有些過遲。一來對聖旨不恭,也就是對嘉慶不恭,任何皇帝都不會輕待這種事情。二來此殿內尚有諸多臣子,如若一任廣興所為,豈不造成極大影響?

  嘉慶雖親信廣興,但此時此刻,卻也不能不為自己著想。他厲聲對廣興道:「朕再問你一遍,鄂公公奉旨查事,你卻坐聽諭旨,可有此事?」廣興不能不有些心慌:「陛下,鄂羅哩找到奴才,並未拿出聖旨,奴才委實不知……」

  「住口!」嘉慶大喝一聲,「朕就算你當時並不知曉鄂公公是奉旨行事,可此番前來,你與朕理論,竟直立不跪,又是何道理?」嘉慶似是越說越氣憤,自顧站了起來。「像此等藐視王法,對朕不恭不敬之舉,在朕之國家,決不允許發生。來啊,摘去廣興的頂戴花翎。從即日起,廣興罷職反省,視其表現,再行覆議。」言訖,匆匆退殿。應該說,在這場爭鬥中,鄂羅哩是個勝者。然而,廣興也不是個什麼失敗者,因為沒有幾天,嘉慶又以「廣興反思深刻表現卓著」之名,將一口頂戴花翎複扣在了廣興的腦袋上。

  至此,廣興和鄂羅哩之間的矛盾算是越來越尖銳了。廣興恨不能將鄂羅哩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然而嘉慶似乎很是離不開鄂羅哩,廣興對此也是莫可奈何,只得將仇恨牢記在心。鄂羅哩呢,卻從此次爭鬥中悟出一個道理,那就是,要想搞倒廣興,絕非輕而易舉,除非弄到了什麼把柄,即使聖上想袒護廣興也袒護不了,到那個時候,便能置廣興於死地了。所以,從此往後,鄂羅哩從不在嘉慶的面前參劾廣興的什麼不是了。相反,每遇廣興,他還堆上笑容,主動地打招呼,而暗地裡,他卻在絞盡腦汁地搜羅著能置廣興於死地的材料和證據。所謂皇天不負有心人,兩年之後,鄂羅哩一直在苦苦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

  嘉慶十二年,廣興以欽差大臣身份,帶著親信盛師曾、盛時彥兄弟等一干人馬,浩浩蕩蕩地前往山東境內按察。一路上倒也馬不停蹄,剛踏入山東境內,便看見前方不遠處有黑壓壓一片人眾。廣興對盛師曾道:「你前去察看,究竟所為何事。」盛師曾快馬加鞭,直往那一片人群奔去,旋卻,他又折回,向廣興稟道:「大人,原來是山東巡撫長齡及曹州知府金湘、濟南知府張鵬升等人專程前來迎候欽差大人。」廣興笑道:「這長齡老兒倒也識趣。本欽差一路上饑餐渴飲、曉行夜宿,行蹤不可謂不隱秘,卻沒想到長齡老兒卻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在此恭候,著實讓本大人驚喜。」

  話音甫落,幾個人影速速奔來,在廣興的馬前立定,一齊拱手道:「山東巡撫長齡、濟南知府張鵬升、曹州知府金湘,在此恭候欽差大人!」廣興哈哈笑道:「好,好。汝等如此作為,本欽差著實感動。只是本欽差一路上鞍馬勞頓,急於休息,還請幾位大人前面引路。」說罷,廣興也不下馬,徑直揮鞭前行。這可就苦了長齡等人,一個個拼起性命,甩開大步跟在廣興馬後猛跑。只跑了沒幾步,長齡等人的頭上已是汗水晶晶。長齡叫道:「欽差大人,卑職若再奔跑,實是力不從心了……」張鵬升和金湘也跟著叫苦連天。廣興心念一轉,勒住馬首,跳下馬背道:「本欽差騎馬,幾位大人步行,這樣比賽委實不太公平。呶,現在,本欽差已經棄馬,我們就徒步比賽一下,看誰先跑至前面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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